九牽機33


    謝南柯佝僂著背脊, 不發一言。


    傅玦狹眸,“世家權貴信佛之人極多, 指使你的人, 應該不止是信佛這樣簡單,他是否正打算編纂流失已久的殘缺佛經?”


    謝南柯的肩膀輕微地聳動了一下,幾縷鬢發垂在他額際, 將他眼底的湧動盡數擋了住。


    傅玦見他油鹽不進, 正要再喝問,謝南柯卻啞聲道:“呂嫣是我殺的。”


    傅玦蹙眉, “誰指使你殺了呂嫣?”


    “無人指使。”


    謝南柯道出這四字, 肩背越往下彎, 傅玦劍眉擰緊, 孫律也覺得不妙, 他看了一眼傅玦, 寒聲問:“那你為何殺呂嫣?”


    謝南柯唇角緊抿著,依舊不言語,孫律身子往椅背之後一靠, “看樣子, 你得想想辦法撬開他的嘴了。”


    微微一頓, 孫律道:“實在不成, 我可以幫你。”


    傅玦自然不會讓孫律來幫, 他看向宋懷瑾,“宋少卿——”


    宋懷瑾上前來, “王爺有何吩咐?”


    傅玦利落道:“前半夜交給宋少卿來審, 不論用何種手段, 讓他開口。”


    宋懷瑾在大理寺多年,審問犯人自然不在話下, 而傅玦此令,便是說大可用刑,他瞥了一眼僵石一般跪地的謝南柯,肅然應下。


    傅玦便起身朝外走,孫律一挑眉跟上去,二人徑直出了審問室。


    孫律道:“你這是要去哪裏?”


    傅玦沉聲道:“去他家裏,他母親死後,他便一個人無親無故,看他今夜模樣,似乎是報了必死之心,在大理寺是他最後掙紮的機會,但他放棄了,那他今夜多半不會開口,除非我們找到他的軟肋。”


    他說完,又對戚潯和周蔚招了招手,令他二人隨行,孫律聞言也有些發愁,“若今天晚上審不出來,那就隻剩下明天一日一夜了,我那邊叫了錢鏡明,尚在安排後日路線,你若得了消息,徑直入宮便是,我便不多留了。”


    傅玦應下,一行人出地牢,在衙門外分別。


    戚潯上了傅玦的馬車,周蔚理了理衣袍,催馬跟在馬車之後,夜色已深,車輪轔轔與馬蹄聲交錯,響徹整個長街。


    馬車裏,戚潯緊張地道:“孫指揮使如何是何意?”


    “他如今也有些生疑,但處斬是太後之令,再無證據的情況下,他不可能全然站在我們這邊。”傅玦又道:“可是沒想到是謝南柯?”


    戚潯歎了口氣,“這幾日大理寺的每一人我都懷疑過,正因為謝南柯家世清白,反倒沒往他身上想——”


    說至此,戚潯望向傅玦,“沒想到王爺擅作畫,竟在那日畫像時便留意到了古怪。”


    傅玦眼瞳暗了暗,“少年時曾師從一位畫技極好的老師,隻是後來在軍中生疏了。”


    傅玦在幽州領兵作戰,自無閑暇作畫,但他一眼便能看出破綻,足見少時的功夫並未丟棄,戚潯見過傅玦的字,鐵畫銀鉤,遒勁雅正,卻不知他若提筆作畫會是何種神韻。


    這念頭一閃而過,她未曾深問,轉而道:“謝南柯並非京城人士,在京中稍有關聯的,便是舉薦他的那位主官,可要從那人身上查問?”


    傅玦沉吟一瞬,“的確可以去問,但我猜,應該與那人無關,若是如此,便太過簡單了,幕後之人敢讓大理寺之中的人做內奸,那便做好了內奸被識破的準備,因此這份關係不可能在明麵上,並且,按照謝南柯入大理寺的時間來看,那人或許早有準備。”


    戚潯一時未反應過來,傅玦道:“拱衛司這幾年雖然一直在調查舊案,但是真的在南邊找到幾家後人的蹤跡,卻是在去年初秋時節,拱衛司追查,是為了追繳逃犯,但那幕後之人,卻一定害怕拱衛司查到了不該查的。”


    戚潯立刻道:“可他沒法子往拱衛司送人,便想著在大理寺安插眼線?”


    傅玦頷首,“也是因那真兇一直在關注拱衛司的進程,所以才能那般快的將周全福滅口,如今明叔即將被處斬,他必定求之不得。”


    戚潯心弦微緊,眼看著明叔後日便要被處斬,謝南柯卻毫不配合,也不知她們來不來得及,而如果不能兵不血刃,那便隻能強攻救人。


    馬車一路往城南而去,戚潯掀簾朝外看,“王爺何時查了謝南柯?”


    傅玦道:“當初調查周蔚之時,謝南柯和其他幾個大理寺之人,我也令人查過一二。”


    戚潯萬萬沒想到會有這一茬,一時哭笑不得,傅玦彎了彎唇,“也算是無心插柳,此番我看到他作畫古怪,又想到了他的身世,這才疑竇更深——”


    他也看向車窗之外,“他如今住在長平坊以北,是武舉入京之後的新宅,雖然查到是嶺南人士,家境還算殷實,但他母親並非世家大族,在嶺南也非富紳。”


    “是有別的人在供養他們母子?”


    “極有可能。”


    馬車沿著禦街直入長平坊,又在暗巷之中走了兩盞茶的功夫,沒多時,停在了一處民宅前,眾人下車馬,林巍上前叫門。


    院內傳來腳步聲,很快,一個年輕小廝將門打了開,一看外頭的陣勢,小廝嚇了一跳,“你們是誰?”


    “刑部辦案。”


    林巍沉著臉進門,小廝根本不敢攔阻,再一看傅玦氣度非凡,更是大氣不敢出。


    這是一座兩進的宅邸,謝南柯自己居住,足夠寬敞,院中養著翠竹與水缸芙蓉,夏末初秋的時節,為規整的院落添了幾分蔥蘢點綴。


    林巍喝問:“你叫什麽?跟著謝南柯多久了?”


    “小人叫石青,跟著公子已經四年了。”


    一聽此話,林巍看向傅玦,傅玦指了指上房,“將門打開。”


    石青跟了謝南柯四年,那便是入京之後才跟的,自不知謝南柯從前的舊事,他不敢違抗地將上房的門打開,又低聲道:“我們公子是大理寺司直,諸位大人是不是搞錯了?”


    傅玦未曾理會,先進了上房,林巍又令石青點燈,待屋內亮堂起來,眾人才內外搜查,房中布置的簡單利落,所用之物雖不花哨,卻也都是上品,傅玦先去暖閣看了看,繼而徑直走向謝南柯的書房。


    書房的布置也算尋常,藏書並不多,反倒是畫紙有好幾卷,傅玦開了兩處櫃閣,繼而發現了一個上鎖的矮櫃,傅玦令林巍將矮櫃打開,石青見狀忍不住道:“那裏麵放著我們夫人的遺物,沒有什麽見不得人之物……”


    傅玦看了他一眼,石青再不敢說,待櫃門打開,裏頭果真放著幾個上鎖錦盒。


    陸續將錦盒打開,盒內確有女子之物,且看起來頗有年歲,傅玦一邊看一邊問:“謝南柯平日裏與哪些人交好?”


    石青哆哆嗦嗦道:“軍中舊友,大理寺的同僚也來過。”


    “可有哪位王公貴族來過府上?”


    石青一愣,搖頭,“沒有的,我們公子並不認識什麽王公貴族。”


    周蔚正在翻一個裝著拜帖的抽屜,翻出來的果真隻是些尋常來往,亦不見有何書信印鑒,沒多時林巍帶著人迴來,“左右廂房都沒什麽發現,都是些尋常家用之物。”


    傅玦又看石青,“謝南柯還有何物不能示人?”


    石青緊張道:“公子平日裏沒什麽規矩,就是夫人的遺物動不得。”


    傅玦再度看向那幾隻錦盒,這一轉眸,卻見戚潯掌心正躺著一枚拇指大小的玉印,她正在細細端詳,他上前一步,“怎麽了?”


    戚潯指了指裝滿玉器首飾的盒子,“是在這裏麵找到的,玉質極好,但刻印的這一麵卻不知為何被磨平了,叫人看不出主人的字號——”


    傅玦眼瞳微動,立刻將玉印拿了過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仵作驚華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薄月棲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薄月棲煙並收藏仵作驚華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