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牽機08


    江默的目光在戚潯和傅玦之間來迴, 他忽然看定傅玦,“既是為了先侯爺的遺願, 那不知王爺能做到哪一步?王爺如今位高權重, 若是王爺提出舊案之疑,要求重新調查瑤華之亂的案子,陛下必定會聽從吧?”


    戚潯詫異地看向江默, 江默對傅玦多有成見, 二人也並不熟稔,連她都不好意思開這個口, 江默怎會如此說?


    江默一錯不錯的望著傅玦, 傅玦正抿了口熱茶, 此時也看向他。


    雖私下交集不多, 可傅玦見過江默當差, 他沉穩內斂, 行事果決利落,也十分得錢鏡明看重,但他又格外謹慎多疑, 因此才令戚潯莫要信他, 這樣的一個人, 會這麽快便讓他幫著翻案嗎?


    傅玦放下茶盞, “這案子當年已經定案, 如今需得有鐵證,以及合適的契機, 才能令陛下對當年的判罰生疑, 且當年案定後, 早已昭告天下,二皇子也早葬入皇陵, 定國大將軍府、永信侯府、長肅侯府,被誅殺之人上百,若真的要重查此案,便要推翻這一切,那何人來為此案負責?”


    傅玦語聲輕緩,像看不懂江默之意一般講明期間道理,又接著道:“當年是先帝並三法司一同判案,但最終下旨之人還是先帝,若說此案判錯,便是對天下人說先帝過錯極大,陛下必定會顧忌頗多,因此隻讓陛下生疑還不夠,並且,當年謀害二皇子的真兇多半還活在世上,此人必定會暗中阻撓翻案。”


    江默麵無表情聽完,“那也就是說,王爺隻能做到幫我們掩藏身份。”


    傅玦不動聲色,戚潯聽得有些著急,“兄長,此事要從長計議,王爺已經知道當年的案子疑點頗多,若有合適的機會,他會幫我們的。”


    江默並不看戚潯,“隻為了完成先侯爺的遺願,那幫我們兄妹掩藏身份的確已經足夠,說到底,王爺與我們的冤案無關,也並不敢奢求王爺如何幫我們,如今這些恩情,等將來有了機會,我必定報答王爺。”


    江默說完這些,才掃了一眼戚潯,話卻仍是對傅玦說,“王爺若是有何差遣,我萬死不辭,但我不希望王爺對戚潯挾恩圖報。”


    戚潯一呆,“兄長——”


    傅玦對江默所言並無意外,他唇角微彎,今日似乎對江默有極好的耐心,“怎樣算挾恩圖報?”


    江默落在膝頭的拳頭緊攥,“王爺明白我的意思。”


    傅玦微微點頭,“如此倒是像個兄長模樣。”


    他話音和煦,不僅未生出不快,更有些讚許之意,如此反倒讓江默無措。


    傅玦若是動怒,或是說些自清辯駁,他還能肯定傅玦的確心懷不軌,可他如今分外坦蕩,更做出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模樣,江默一時有些發懵。


    他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寒聲道:“王爺於我們兄妹而言,不過是個外人,我有沒有兄長的樣子,無需王爺來肯定——”


    這話令人寒心,戚潯不由擔憂地望向傅玦,誰知傅玦隻淡淡一哂,“我或許不及你們親厚,但我應年長於你,若無當年之事,我們彼此也皆是世交,如今既知曉你們身份,自然要多加照拂,而若你不像樣子,我亦會令戚潯離你遠些。”


    江默聽得發笑,見傅玦始終八風不動,更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之感,他和傅玦本該爭鋒相對,可如今唯有他氣惱不忿,而傅玦言辭間多有寬容,更以一副長輩的口吻言談,仿佛他稚氣莽撞,是個無理取鬧的孩童。


    他咬牙道:“王爺位高權重,倒也不必用這等話來與我們兄妹套近乎,不錯,當年若是不出事,我們幾家的確算是世交,可這世上哪有如果?我們三家被誅滅三族之時,臨江侯府卻滿門尊榮,王爺哪裏懂我們心中如何怨恨苦楚?”


    江默話裏話外,皆是讓傅玦明白自己的身份,哪怕幫了他們,傅玦也是個外人,而他和戚潯,才是真正同患難的生死之交。


    “臨江侯府的滿門尊榮,也不是你想的那般容易。”傅玦語聲微肅,卻也隻是幾瞬,又耐著性子道:“我若不知你們如何艱難,也不會親自來見你,事到如今,意氣用事不可取,我的身份比你們便利,若有時機,我自會在朝中斡旋。”


    傅玦就事論事,仿佛懶得計較他的無禮,江默喉頭發苦,因他也知道,傅玦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就憑這一點,他再嘴硬下去,便當真落了下成,可他又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傅玦幫忙,一時心底油煎一般。


    傅玦這時看向外間天色,“時辰已晚,你不好在此久留,迴家去吧。”


    江默神魂難定,竟然當下站了起來,可待朝外走之時,他才猛地醒過神來,一轉頭,見傅玦穩穩坐在主位,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眯眸,“我還有話與戚潯說,應該是王爺先走才對,王爺乘車馬來此,引人注目,早些離開為妙。”


    傅玦終於微擰了眉頭,戚潯見狀連忙站起身來,“那個……的確時辰不早,今日多謝王爺,我送王爺出門?”


    這等同下了逐客令,傅玦眼瞳微深地看向戚潯,戚潯忙露出些討好之意,傅玦隻好站起身來,“罷了,那我就先告辭了。”


    戚潯鬆了口氣,親自將傅玦送出門去,江默站在門口望著他們,隻見二人走到院門處時,傅玦迴頭,意味深長的看了戚潯兩眼,戚潯也不知說了什麽,傅玦又遠遠看了他一眼,才抬步走了出去。


    院門一開一合,傅玦的身影消失在了院門外,戚潯關好門,轉身走到江默跟前,“兄長要說什麽?”


    江默眉頭緊擰,“這個傅玦……”


    戚潯定定地望著他,“怎麽?”


    江默板著臉道:“你不覺得他古怪嗎?”說至此,他又沉聲問:“我且問你,他可對你有過逾越之行?”


    戚潯適才便想解釋,此刻終於得了機會,“兄長放心,王爺不是那樣的人,在此之前王爺幫過我多迴,若是他有那心思,早便露出端倪了。”


    戚潯雖是如此說,卻也有些心虛,抱過一迴可算逾越?但那也並非江默說的挾恩圖報,她沉吟著,總覺的現在不是告訴江默她和傅玦生了私情的好時候。


    江默鬆了口氣,“沒有最好,我實在想不通他為何幫我們到如此地步,且他憑何總端著一副年長於我們的長兄模樣?父輩的情誼若能這樣容易延續到小輩身上,那怎麽不見孫律對我們手下留情?”


    戚潯朝院門處看了一眼,她今夜也有些詫異,傅玦與她相識日久,若是以兄長自居,也還說得過去,可她沒想到傅玦今夜待江默也頗為忍讓。


    戚潯思來想去,隻覺傅玦冷靜自持,胸懷寬廣,既然真心幫他們,便不會與江默太過計較,想到這一處,不免更覺得傅玦心性非凡,令人敬慕。


    “許是像王爺說的,若是沒出事,我們都是一起長大的同輩,他既稍長我們一兩歲,便要有長兄的做派?”


    江默心底擰巴,神情古怪道:“當年未曾出事之時,他還未被傅家認迴,我們關係親近的幾人之中,也不會有他,他拿哪門子的做派?”


    戚潯雖記不得舊事,可按照年歲大小,也知幾人之中誰是年長領頭的那個,她的親哥哥衛澤和長肅侯世子寧璟同歲,在這一群小輩之中,定是他二人最為照拂眾人。


    戚潯歎了口氣,“隻要王爺是好心的,別的也不算什麽,兄長莫要多想,如今還是要等密州的消息,王爺說明叔如今的處境不好施救,但他能日日見孫律,必定能隨時探得明叔安危,兄長便放心吧。”


    江默心底有些苦澀,見戚潯言辭間對傅玦頗為信賴,想再叮嚀她應當防備傅玦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喪氣的點了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有他相助,我們會事半功倍。”


    戚潯見他不似往日那般戒備傅玦,心底微鬆,如今隻是幾日功夫,往後來日方長,他必定明白傅玦值得信賴,見時辰不早,她亦勸江默早些歸家,江默深深地看了她兩眼,應聲告辭。


    這夜戚潯睡得香甜,第二日一早起身,仍往上林苑去。


    此處生過命案,看守比往日更甚,戚潯到時,便聽聞傅玦和大理寺眾人已經到了,她連忙趕到擷芳館,果然看到眾人在屋內議事,她輕聲行了禮,站在一旁候著。


    傅玦上下打量她片刻,又繼續聽宋懷瑾稟告。


    宋懷瑾道:“下官如今想著,是不是我們想錯了方向,這幾人明麵上與齊明棠都無舊仇,而如果是與兒女私情有關,除非她們隱瞞極深。”


    戚潯聽見這話,便輕聲問身邊的周蔚,“怎麽迴事?那兩位姑娘調查清楚了?”


    周蔚道:“昨日跑到晚上,都問清了,那兩位姑娘,一位出自秦氏,是駙馬的表親,是平寧侯府的旁支,另一位是前工部尚書的孫女,那位秦姑娘已定親,另一位兩個月前開始議親,還未定下,卻已經相看了兩家,也是好事將近。”


    周蔚說著歎了口氣,“我們走訪了不少人,都無人說她們與哪位赴宴的男子走的近,要麽是她們會遮掩,要麽便是案子當真與她們無關。”


    主位上,傅玦道:“昨日入宮所獲也不多,蘇明博所言為真,若是如此,那隻有一種可能了。”


    宋懷瑾看著傅玦,傅玦道:“其他作證之人中,有人說了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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