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拍蠻10


    沒有人能認出你……


    戚潯何等機敏, 一瞬便明白此言深意,她眼瞳驟然睜大, 更未想到傅玦也會試探她, 見他眸色沉湛不似玩笑,下意識想掙脫。


    “我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今夜種種傅玦皆在場,她心底隱有一念, 萬一孫律要將她下獄, 或要對她用刑,傅玦定會阻止孫律, 可此時他卻如此言語, 除了試探, 難道他早已經知道她的身份了?


    無論是哪種可能, 都讓戚潯背脊發涼, “王爺難道信了戚淑的話?”


    到了這般關頭, 她隻有抵死不認才能爭取一線生機,而傅玦緊握著她的手腕,像要逼她承認, “戚潯, 你相信我。”


    戚潯哪裏敢信?除了身份要被拆穿的緊迫, 更覺心底生寒, 她根本不該奢望傅玦站在她這邊, 而她確是罪族之女,傅玦與她之間本就隔著天塹, 一旦她露了破綻, 傅玦執掌刑部, 又是傅韞之子,他就該與孫律一起給她定罪!


    戚潯咬牙道:“我信王爺, 可王爺今日,是要幫著孫指揮使一起來試探我嗎?”


    時間緊迫,傅玦又怕傷到她,手勁一鬆,便被她掙脫開來,她後退兩步,看著他的神情除了防備還有些痛心,仿佛沒想到連他也會如此。


    傅玦又朝她靠近一步,壓低聲音道:“不是試探,你記住,流放去贛州的戚家人名叫戚伯彥,是你三叔家中長子,幼時曾欺負過你,他將你從秋千上推了下去,所謂的見血,也隻是流過鼻血,不曾留下任何傷痕。”


    “你父親叫戚盛,嫡母叫嶽青萍,大姐叫戚瀟,弟弟叫戚淮,你生母名叫浣溪,後來和老夫人姓了蘇,她是戚家老夫人的婢女,被賞賜給你父親之後生下了你,在你四歲上,你生母因癆病而死。”


    “你五歲開蒙,在戚家出事之前,你已念了半年的書,你和你母親住在一處,你們的貼身婢女叫碧雲,你還有個奶娘叫明芳,也是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她在戚家出事之前榮養出府,並未被波及,如今還活在世上。”


    戚潯不可置信的望著傅玦。


    如果隻是試探,傅玦又何必告訴她這些?


    而傅玦掌管刑部,可查看刑部卷宗,但那卷宗上,絕不會寫孩童之間的爭執,更不會寫她何時開蒙,生母又是因何而死,還有那個提前出府榮養的奶娘……


    傅玦是從何處得知此事?且他故意躲著人,便是為了將這些信息透露給她,戚潯心底生出一瞬的茫然,傅玦的確是在幫她,可為什麽?


    戚潯的震驚落在傅玦眼底,他心底又生出不忍來,他靠近,這時戚潯沒再躲,“記住我說的話,我就在這裏,你不要怕,過了這一關,我再同你解釋。”


    戚潯一錯不錯的望著傅玦,怎麽也想不明白,傅玦平日裏看重她,甚至林巍說他拿自己當做妹妹一般看待,可這是事關瑤華之亂的大事,她絕不相信傅玦會因一時心軟而包庇她,那到底是為什麽?


    看出戚潯已對他的話半信半疑,傅玦心口微鬆,又忍不住撫了撫她發頂,“你表現得很好,莫怕。”


    院子裏響起腳步聲,傅玦退後兩步,戚潯亦如夢初醒一般轉過身去,待兩個小廝進門,便見傅玦站在門口未動,戚潯則在照看戚淑。


    接過小廝拿來的藥,戚潯掰開戚淑的嘴巴令她含了住,傅玦則轉身出了門,戚潯這時轉頭看向他站在廊簷下的背影,心底仍是驚疑不定。


    這世上除了張伯夫妻,除了靠著幾家舊人聯絡上的江默和玉娘,沒有人值得她和盤托出地信任,傅玦那話,分明是已經知曉她身份,可他不僅沒有揭穿她,甚至還要幫她遮掩,他是傅韞之子,也是大周的忠臣良將,就算他知道瑤華之亂可能是冤案,也不該對當年的逃犯如此庇護。


    戚潯收迴目光,心亂如麻,而這時,去請大夫的人迴來了,小廝帶著大夫進門,那大夫上前一看戚淑已大不好,立刻從醫箱之中掏出銀針來,施針用藥忙了半盞茶的功夫,戚淑一聲嗆咳醒了過來。


    小廝們鬆了口氣,大夫又開了一到方子,要小廝立刻去煎藥,戚淑氣若遊絲的睜開眼,看到戚潯站在眼前,忙去看門口。


    “世……世子……信……”


    一個小廝道:“你別急,郡主那邊有線索了,世子去見巡防營的人了。”


    戚淑有些失望,看著戚潯更有些忌諱,她努力的平複唿吸,仿佛忘記片刻前戚潯救過她,戚潯退開兩步,冷冷的看著她。


    又等了片刻,外間廊道之上腳步聲繁重,是孫律帶著人迴來了,傅玦從屋簷之下迎上去,“找到了什麽線索?”


    孫律擰著眉道:“說是在城南一處水渠之中發現了一件頗為華貴的銀紅女子袍衫,巡防營的人懷疑是菱兒換了裝扮之後將原本的裙裳丟棄了,我已經叫人帶著菱兒的侍婢去認了,如果是真的,至少證明菱兒曾在那附近出現過。”


    傅玦一聽,隻覺這線索有些突兀,可如果是真的,的確也有幫助,孫律這時往屋子裏走去,見大夫已至,便問:“人如何?”


    小廝恭敬道:“已經醒了。”


    戚淑雖恢複了幾分意識,卻靠著枕頭動彈不得,見孫律迴來,她立刻麵露急色,“世子……信……”


    孫律看一眼戚潯,卻見戚潯仍是先前那鎮定模樣,他隻覺見了鬼了,如果當真是那逃走的陸家小姐,怎到了這會兒,還能如此鎮定自若?


    孫律又看向戚淑,“信一旦送迴來,我們的人自然會取迴來,你不必擔心。”


    戚淑聽見這話才微微放了心,孫律一邊等信等著著急,一邊又想著那和孫菱有關的線索是真是假,麵上焦躁之色明顯,轉身見傅玦站在門口,便朝他走過去,“那信若是沒送來,今夜說不定等不到,你可有要事?”


    傅玦淡聲道:“倒是不急。”


    孫律打量他片刻,“怎麽?擔心真的坐實戚潯身份?我先說好,若這戚潯的身份當真有異,我可不會賣你麵子。”


    傅玦揚眉,“難道我會徇私?”


    孫律轉頭看進屋內,戚潯秀眉微擰的站著,雖不害怕,卻也有些苦惱之色,孫律眯了迷眸子,“萬一你不忍心呢?”


    傅玦輕嗤一聲,“我的確不是很相信她這個姐姐的話,不過若有鐵證,我自然知道規矩,但如果是冤枉了她,那我倒要替她不平了。”


    孫律轉身看傅玦,也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這時屋子裏,戚淑忍不住的再度質疑起戚潯來。


    “你不必在我麵前假裝,你救了我,我也不會感激你,你根本記不清幼時之事,你不是戚潯,你一定不是……”


    戚潯冷聲道:“姐姐無憑無據,為何如此篤定?隻是因為我能留在京中,而你不能?”


    戚淑唿吸又急促起來,“你可以狡辯,可等信來,我看你還如何解釋!”


    “無需姐姐說,我也希望那封信快些來。”


    戚潯冷冷開口,也看向門外,此刻入夜良久,黑漆漆的天穹無星無月,連日未絕的陰雨讓這方小小的院落壓抑而沉悶,她麵上強撐著鎮定,攏在袖中的掌心卻已被冷汗浸濕,她必須不能怕那封信,可真會如傅玦說的那樣,那封信威脅不了她嗎?


    等待令人焦灼,孫律想到城南的線索,尤其不安,就在他打算將此事擱置,自己親自去城南走一趟之時,不遠處的廊道之中,忽然有兩個親隨跑了過來!


    韓越上前道:“世子!去綢緞莊的人來了!”


    那二人冒雨迴來,身上被淋得濕透,此刻快步跑到孫律跟前,一人道:“世子!戚淑沒有說謊,她的確往贛州送了信,我們去綢緞莊之時,送信的人剛剛迴城——”


    那人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信奉,“世子請看!”


    這一瞬間,戚淑用盡全身力氣撐起了身子朝外張望,戚潯眼睜睜看著孫律接過信,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上,她心跳的又重又快,那被傅玦握過的指尖,又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孫律的動作變得漫長而緩慢,撕開信封的聲音,像一把鈍刀在戚潯心尖割磨,沒有人發現她緊繃的背脊和後頸處的冷汗,她咬緊牙關盯著孫律,眼看著他將信箋取了出來。


    雪白的信箋紙張墨跡斑斑,寫信之人的字跡淩亂,一看便未受過好的教養,用詞更是粗糙,不知文雅為何物,孫律一字一句看下來,麵色越來越陰沉。


    看完最後一字,他倏地轉身看向戚潯,而後寒著臉問她:“你說你小時候,你那些堂兄待你不好,那你可記得,他們如何待你不好?”


    聽到這話,戚淑興奮的瞪大了眼睛,戚潯唿吸微窒,寒意亦像吐信子的蛇一般沿著她背脊蔓延而上,她與孫律對視,似乎在迴憶在思索,而傅玦站在孫律身後,目光脈脈的望著她。


    該不該相信傅玦?


    戚潯抿了抿唇,“卑職隻依稀記得,他們來我們府上小住,喜歡拿我取樂,玩鬧之時常讓我難堪,好比毀壞我喜歡的風箏,或是玩秋千時,將我從秋千上推了下來,又或者踩踏我的裙裳,搶走父親賞賜的吃食,諸如此類,我記不清了……”


    孫律眼瞳迅速閃過幾道微芒,他看向戚淑,“你可曾對她說過幼時之事?”


    戚淑一副病容,語氣卻尤其緊迫,“沒有,世子無需……無需聽她說這些,那信上……可有說她傷了何處?”


    戚淑說完不住地喘息,孫律的表情卻變得尤其古怪,他冷冷的看了戚淑片刻,忽然將信遞給小廝,“拿去給她看。”


    戚淑心尖一跳,立刻生出一股子不詳的預感,待小廝將信拿來,她忙接來看。


    剛看了幾句,戚淑臉色就變得慘白,雙手更是抖得厲害,待看完整封信,她滿臉不信,“不對,不可能,怎麽可能隻是流了鼻血呢?一定是受了傷才對……”


    戚潯自然不知信封上的內容,可聽到此處,她方知傅玦沒有騙她,幾乎強忍著,她才未曾立刻看向傅玦,又無比慶幸自己還是信了他。


    可隨之疑竇又起,傅玦憑何幫她?


    窒息之感又湧了上來,戚淑幾乎拿不住信箋,她指著戚潯道:“可是,可是她吃不了核桃糕,這怎麽可能呢……”


    給她請的大夫就在外麵,孫律吩咐韓越去問,很快,韓越進來道:“大夫說這是一種疑難雜症,有些尋常食物,對某些人而言卻是發物,吃了便要不好,他的確見過小時候碰不得某樣食物,長大後卻忽然好了的。”


    戚淑指尖一抖,那封信箋好似枯葉一般落在了地上,她胸膛不住起伏,麵上煞白,怎麽都不能接受這個局麵,她驚疑不定的望向戚潯,好似非要從她身上看出個破綻來,“你……可是你說你母親……”


    戚潯滿眼失望地道:“我母親在我四歲之時便過世,她的事我的確記不清了,後來整個戚家,也隻有明芳嬤嬤待我最好,嬤嬤榮養出府之後,姐姐們如何待我,我說記不清了,卻也能想起一二,此前我從不與姐姐計較,可沒想到姐姐為了留在京城,依舊與當年一般無情無義,姐姐到現在可能死心了?”


    戚淑說不出話來,戚潯這會兒言辭真切,連她也挑不出錯來,再加上那核桃糕已有了解釋,她瞬間便覺得唯一的希望都破滅了!


    她一臉的驚惶絕望,孫律見她那神情,便知她拿不出別的證據來,想到今日這般陣仗,隻覺得自己被當猴耍了一般,而戚淑為了自己的小心思,不僅鬧出個笑話,還差點耽誤了他去找孫菱的線索,簡直其心可誅!


    孫律寒意森森的盯著戚淑,“我適才說過,你所言最好是真的,可如今看來,你竟敢為一己之私,拿這些捕風捉影之事汙蔑自己的妹妹!你還有何話好說?”


    戚淑哽咽道:“我……我……”


    戚淑不敢看孫律的眼睛,匆忙找尋說辭,卻發覺找不出戚潯別的漏洞來,孫律冷笑一聲,吩咐韓越,“好好看著她,等她保住性命,立刻給我發配迴去!”


    孫律說完轉身便走,戚淑頓時哭號起來,“世子!”


    她想下床來求孫律,卻一個不穩摔在地上,這一次無人再去攙扶她,她費力的往前爬了兩步,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孫律出了門。


    忽然,孫律駐足,朝屋內看來——


    戚淑眼底微亮,以為孫律迴心轉意了,可沒想到,孫律卻是看向戚潯,“戚潯,你出來。”


    戚潯耷拉著眉眼出來,像是十分鬱悶,卻又不敢表露,孫律也覺得誤會有些大,“你姐姐很快會被送迴青州,此番既然問清楚了,便與你無關了。”


    戚潯抿唇道:“卑職明白,她心性不端,幸而未給世子惹下更大的麻煩。”


    見戚潯識趣,孫律也十分滿意,這時傅玦在旁幽幽的道:“看來你下次不好再把人帶迴府中養著,倒是養出禍患來。”


    戚潯不敢說什麽,傅玦卻能陰陽怪氣,孫律隻得忍了,又正色道:“我打算去城南一趟,也不留你了,戚潯也可以走了。”


    這邊鬧出個烏龍,孫律心底頗有些氣鬱,卻又掛懷城南的線索,傅玦明白他著急,自然應了,一行人一齊走出院門,將戚淑有氣無力的哭喊聲遙遙甩在了這方雨夜裏。


    孫律步伐極快,待走到府門處,不乘馬車,徑直上馬衝進了雨幕之中。


    直到此時,戚潯僵挺的背脊才微鬆。


    她本以為今夜或許要萬劫不複,可沒想到,這場禍端,竟就如此平息了。


    她轉眸看向傅玦,國公府門前的風燈昏暗,映照得他眉眼溫潤,而他背影筆挺,沉穩若定,仿佛再危機的局麵,也不會令他失了方寸。


    戚潯不懂,那封信沒有實質性證據,真的是戚淑魔怔之下記錯了嗎?


    傅玦側眸看向她,“隨我來。”


    傅玦說完此話便走下了台階,戚潯見他矮身入馬車,剛落地的心又高懸起來,她跟著爬上馬車,入車廂,選擇靠近門口之地坐了下來。


    林巍在外揚鞭,馬車朝著臨江王府的方向趕過去,不遠處的雨夜裏,江默的身影似入鞘的劍鋒,隱沒在黑暗之中無人發覺。


    風波暫平,傅玦的聲音如常溫煦,“你坐那麽遠幹什麽?”


    戚潯望著傅玦,滿心疑問,卻不知從何問起,她自以為掩藏的很好,可傅玦竟知曉一切,他是何時知道?又為何不揭穿她?今日幫她又是為什麽?


    她越想越覺得傅玦身上隱秘眾多,連他人都變得陌生了幾分,她背脊緊貼車璧,身上的緊張和戒備分明,亦不接傅玦的話。


    傅玦等了片刻,歎道:“開始怕我了嗎?”


    他微微傾身,離她近了些,“我明白你一定很意外,意外我知道你的身份,不錯,我的確知道,可我對你並無惡意,戚淑此人,我本想替你平息過去,可沒想到出了岔子,令你受了驚嚇,你還好嗎?”


    戚潯啞聲問:“什麽叫替我平息過去?”


    “她去信贛州之事我知曉,亦提醒過你,今日的信,我早已命人在城外蹲守,昨日果真將信截了住,今夜孫律看到的信,已被我的人替換過。”


    傅玦的每一句話都在顛覆戚潯的認知,他那日提起此事,竟是在提醒她,提醒便算了,竟還幫她做了這樣多,再想到戚淑出現之後,傅玦種種言辭,戚潯便是再不敢置信,也想通了他當日所言是何意。


    他是真的早就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假戚潯,因此多番告誡。


    戚潯一時又想到芙蓉驛初見,想到白鹿書院的案子再遇,想到去白石縣查那村中邪眾,忽然,她秀眉一擰,正是那時,她在迴程的馬車上做了個夢,莫非是那時暴露了身份?


    發覺她縮著肩背不語,傅玦無奈道:“你莫要胡思亂想。”


    戚潯的思緒被拉了迴來,傅玦繼續道:“我雖知曉你的身份,卻從未做過對你不利之事,我本不打算對你道明,但今夜我實在不忍,我想令你知道,你的身份並非隻有你自己知曉,而我即便知道也不會傷害你。”


    戚潯心底生出些動容,可她還是不明白,“可為什麽?”


    馬車從忠國公府出發,到臨江王府隻需一盞茶的功夫,傅玦這時掀簾朝外看了一眼,“馬上到王府,我們入府再說——”


    車廂中看不清傅玦的神情,可他說話的語氣,卻與從前並無二致,仔細聽來,還覺出幾分別樣的細致低柔,戚潯仔細描摹他的輪廓,好半晌才緩過神來,傅玦縱然比她想象之中知道的多得多,可他的確不會害她。


    肯定這一點,戚潯緊張的心神微鬆,也是這時,馬車緩緩在臨江王府前停了下來。


    戚潯跳下馬車,跟著傅玦進了府門,他一路往書房去,又吩咐林巍,“吩咐廚房送些熱食來——”


    林巍聽命而去,戚潯懷著滿腹疑慮,跟著傅玦進了書房,此處她來過,可今夜隨傅玦再來,卻又是另一番心境。


    進了門,傅玦令她落座,又親手為她倒了一杯熱茶放在手邊,“暖暖手。”


    戚潯僵硬的捧住茶盞,掌心熱意令她恢複了幾分生氣,她望著傅玦,傅玦走去哪裏,她的目光便隨他到哪裏,而她眼底驚悸未消,眉眼間更多了幾分可憐巴巴,傅玦開了兩扇軒窗走過來,剛坐到她對麵便笑了。


    戚潯被他笑的莫名,傅玦道:“一定要我給個答案?”


    戚潯握緊了茶盞,點頭,傅玦目光在她麵上徘徊片刻,“因我,知曉瑤華之亂存著冤情,亦知曉當年陸家和衛家的後人逃亡在外。”


    戚潯緩緩挺直了背脊。


    傅玦又道:“我父親當年奉命追繳,自然知道許多你們的線索,不過他也明白當年的案子有許多疑問,因此存了惻隱之心,查到的線索,皆未交給當時負責調查你們下落的忠國公孫峮,而如今,我不僅知道你的身份,我還知道,你想有朝一日能為家族翻案。”


    戚潯“噔”的一聲放下茶盞,她受驚之餘動作太急,以至熱燙的茶水灑在她手上,傅玦麵色微變,忙掏了巾帕傾身過來,戚潯正手忙腳亂之間,傅玦將她腕子一把握住,戚潯一愣,僵在那裏不敢再動。


    傅玦見她手背上一片燙紅,“在我麵前也這般慌?”


    戚潯抬眸看他,心底一時不知是何滋味,她此前動過與傅玦求援的心思,卻被江默否決,可江默一定不會想到,傅玦早就知道一切。


    傅玦替她擦幹了手,“可要緊?”


    茶水已被她端了片刻,雖是燙紅,卻並未燙傷,戚潯搖頭,這時問他,“那王爺是在何時知曉我身份的?”


    傅玦鬆開她,迴來落座後才道:“從幽州迴京之時。”


    戚潯一聽大為驚訝,如此說來,他在芙蓉驛之時,便知道她不是真的戚潯,她還要再問,可傅玦卻先一步道:“眼下我並不能事事都告訴你,你隻需知道,萬事我會護著你,若是出了紕漏,也要第一時間來找我,明白嗎?”


    戚潯抿唇,“我不明白……”


    傅玦麵露無奈,這時房外響起腳步聲,正是林巍送來了飯食,熱氣騰騰的湯餅並著幾樣精致的小菜,看著令人食指大動。


    待林巍出去,傅玦道:“先吃飯。”


    戚潯一動不動,再不是那個聽話又機靈的戚潯,她執拗地望著傅玦,“隻是因為先臨江侯的惻隱之心,王爺才知道我的身份還要護著我嗎?”


    傅玦正將銀箸遞給她,這時對上她的眸子,“也不止如此。”


    戚潯心頭一跳,接過銀箸之後反而不知要說什麽,她腦海中雜思紛亂,忽而想到一事,“那王爺知曉當年禹州養濟院之事?”


    傅玦搖頭,“知道的不多。”


    那你可知道,陸家的少爺小姐,如今也在京城?


    戚潯暗暗道出此問,卻絕不敢說出來,她心底藏著秘密,傅玦也不能對她交個底透,一時之間,反倒令戚潯不知如何自處,她可以信他,可該信他幾分?


    而他給的理由,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我能對你說的,便一定是真的,若不能告知你,便會直言,你不必擔心我會哄騙你。”傅玦看懂了她,“我想令你心底有個依仗,知曉這世上並非你獨自一人念著舊事,若我說這些反倒讓你不信我,那便是我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分量。”


    傅玦這話頗為坦誠,戚潯對上他毫無掩藏的目光,心腔越跳越快,亦跟著敞亮起來,她無法替江默和玉娘做決定,可至少她自己,是足夠信他的。


    她埋頭吃飯,喝下第一口熱湯,四肢百骸便暖和起來,而今夜所有的驚懼不安,皆在這片刻之間消弭,她吃了兩口,抬頭看傅玦,再吃兩口,再看傅玦,好像要將他藏著的隱秘一眼一眼看透似的。


    傅玦牽唇,“有些事,你將來總會知道。”


    戚潯又低頭,忽而悶悶道:“若沒有今夜這件事,王爺打算一直隱瞞到底嗎?我以為自己在王爺跟前掩飾的極好,可王爺卻知道一切。”


    她模樣委屈,傅玦緩聲道:“我父親當年所為,你心中必定有些介懷,且這件事頗為複雜,牽一發動全身,我隻知你身份,卻不知你是哪般性情,萬一你將我當做仇敵,萬一你並不想讓我知道你的身份,萬一……”


    傅玦微微一頓,直言道:“萬一你品行不端,不值得我信任,那我也會選擇閉口不提。”


    戚潯微愣,這才從傅玦的身份來思量,當年傅韞在瑤華之亂中放了他們一馬,此事世上無人知曉,傅玦若對她坦誠,那她必定會如眼下這般追問。


    許多事開了口子便無法迴頭,若她是像戚淑那樣的人,傅玦怎敢對她交底?


    見她麵露恍然,傅玦繼續道:“本以為能將一切打點的妥當,可沒想到還是出了意外,今夜,我不忍心看你獨自承受這些。”


    傅玦不說還好,他如此一說,戚潯忽然覺得鼻尖發酸,就好像初見到江默和玉娘,知道有人能與自己同行,卻又不完全一樣,此刻的酸楚似乎更難隱忍,她垂下眉眼望著湯碗,眼眶酸脹,湯餅再味美,也吃不下了。


    傅玦在她對麵看的真切,一時有些無措,“的確怪我,怪我不曾早些對你道明,今夜也怪我……”


    戚潯聽著這話,心頭砰砰直跳,想到今夜多虧他出手,這才驚覺還未向他道謝,可就在她要開口之時,書房的門忽而被一把推了開。


    林巍著急道:“主子,宋少卿來了,出事了!”


    傅玦本還覺得林巍莽撞擾人,一聽此言立時起身,“何事?”


    林巍沉聲道:“在城南發現了一具女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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