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穿蓑衣的動作一頓,意外道:“我怎麽不知道這個?”


    “可能是覺得丟人吧?”


    薛柳很不確定地說:“畢竟以桂家在南允的體麵,有生之年大概也是頭一次遇上這種揮掃帚的?”


    桂家的家仆從前出去也都是橫著走的。


    誰承想今日能拚死挨了一頓唾沫和掃帚?


    對上桑枝夏無言以對的表情,薛柳苦笑道:“東城的人說去勸他們離開的人說的都是詛咒,那些屋子就是自己的根,死也不願走出半步。”


    “就算是死,那也要一家老小整整齊齊地死在自己家,不去外頭當孤魂野鬼。”


    桂家派去的人好說歹說,就差沒許諾另給他們劃地重新蓋房子了。


    可就算是這樣,這些人還是不肯走。


    再說就要挨打。


    薛柳麵露悻悻:“那些老太太年輕時,也是在渡口碼頭上抵著男人扛貨幹活兒的狠人,上了年紀也彪得很。”


    “我聽說桂家去的人跑得快倒是還好,範家主派去的一個老者腿腳不利索,被從人堆裏拽出來的時候,被揍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是被抬著跑的。”


    桑枝夏麵無表情地抽了口氣:“這麽猛?”


    “水都要灌進家裏了,就沒有一個想逃的?”


    薛柳歎道:“心裏沒有不怕的,但窮苦慣了的人不怕與天爭,更多的是怕大水一衝重新一無所有。”


    死守著那一屋半房,就算是懷裏隻揣著三文錢半塊饅頭,那也是在自己家。


    可出了那道門,偌大的天下難尋出一個安身之地。


    比起可能不會到來的死亡,失去一切才是壓垮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些人說寧死也不走,是真的覺得走了就活不下去了。


    桑枝夏喉頭微堵,眼中冷色閃過堅決地說:“不就是一些老太太嗎?還能翻了天兒了?”


    “派人過去,這迴不必多費口舌。”


    “我讓榮昌調八百人,持刀過去!”


    薛柳心頭微驚。


    桑枝夏冷冷地說:“口舌說不通,那就上手段。”


    “都這種關頭了,我沒閑心聽任何人扯淡磕牙,願意主動走出來的就走,不願意的就打暈了捆在車板上拖走!”


    薛柳不由自主地吸了口氣,輕聲說:“按您的意思,把東城清空?所有住家戶全部搬離?”


    “對。”


    桑枝夏沒讓點翠上手自己戴好雨帽,沉沉地說:“東城的地勢太低了,不等出了後半夜,不知道要在家裏淹死多少人。”


    “全部轉到南城和西城方向,交給桂盛和範世成安置。”


    桑枝夏抬腳欲走,想到渡口上的混亂咬牙說:“記得告訴那些人,等逃出這一劫把命留下,活著才會有後來的好日子,死了才是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直接傳我的話,從東城撤離的過程中,除了隨身的銀子,不許任何人收拾要帶家裏的東西家畜,也不許任何人中途折返!”


    “若有犯者,當場砸暈了扔車板上拉走!”


    薛柳正色道:“是,我會轉告桂家主他們多備些寬大的車板。”


    桑枝夏嗯了一聲正好撞見跑進來的榮昌,顧不得寒暄先把派人去東城的事兒說了,下一秒就說:“帶上你的人,現在跟我去一趟渡口。”


    榮昌二話不說直接點頭。


    桑枝夏閉了閉眼又說:“帶上你們的武器。”


    榮昌猛地一怔,旋即眼底冒出冷冷的寒意:“是!”


    “卑職領命!”


    城內抓緊鑿水渠的活兒還在幹得非常緊急,出了大門聽得到的都是叮鈴咣當的聲音。


    正在砸錘子的人群中有人聽到馬蹄聲,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一聲厲響的銅鑼聲撕碎雨幕,狠狠砸入耳中:“閑人躲避!”


    “把路都讓出來!”


    “避!”


    鑼聲伴隨著人的大吼落地,隨之而來的就是轟隆震耳的急促馬蹄聲響。


    打馬在前的人跑得飛快,踏碎了無數積水就消失在濃黑的雨幕當中。


    隨後出現的是一隊隊冒著雨,整齊跟在馬隊後跑的男人。


    讓人更覺膽寒的是,這些人明明沒穿軍甲。


    但手中都緊緊攥著寒光刺人的長刀,生生在這個漆黑的雨夜中,撕裂開了一條徹骨的冷芒。


    冰冷,銳利。


    也殺氣騰騰。


    腳步聲,銅鑼聲,馬蹄聲和暴雨衝刷的聲音,混合出了令人心驚的壓迫。


    四周除了驚訝到短促的唿吸,唯一聽得見的就隻剩下沉默但飛快整齊的跑步聲。


    陳菁安用手搭了個雨棚擋在眼前,眯眼看清打馬在前的人是誰,哎呦叫了聲不妙。


    田穎兒滿臉莫名:“怎麽?”


    “你又在水裏看見成群戲水的耗子了?那耗子又衝你齜牙了?”


    陳菁安匆匆把自己隨身的匕首塞進田穎兒手裏,飛快湊在她的耳邊低聲說:“渡口那邊可能要出事兒。”


    “佴……”


    “我現在過去看看!”


    陳菁安猛地一揉田穎兒的頭頂,咬牙說:“看好你自己別不管不顧往水裏蹦,實在不行你那麽好的輕功,給老子往屋上飛記住了嗎!”


    田穎兒抓著匕首氣得瞪眼:“你充誰的老子?!”


    “姓陳的你信不信我……”


    “哎,你慢點兒!”


    看到陳菁安飛身躍上拴在邊上的黑馬,田穎兒喉頭發緊本能地喊:“陳菁安你小心點兒!”


    “除了你姑奶奶的刀下,你死在哪兒都不作數!”


    “不許死聽見了嗎?!”


    陳菁安迅速打馬追上前頭的隊伍,聽到這話氣得齜牙冷笑:“小沒良心的。”


    “等爺迴來再收拾你!”


    “駕!”


    陳菁安死命打馬追上了桑枝夏,剛張大嘴,就毫無征兆灌了滿嘴泥腥味兒的雨水。


    陳菁安狼狽地呸呸呸了幾聲,扯著嗓子喊:“嫂子,渡口那邊怎麽了?!”


    “難不成是永順帝的人打進來了?!”


    陳菁安打眼一看就發現人數不對。


    桑枝夏身後起碼跟了三千左右,這麽多人還都是帶著武器殺氣騰騰的,這是要去幹什麽?


    跟永順帝的大軍血拚嗎?!


    決戰的時刻竟是來得這麽突然的嗎?!


    桑枝夏抓過榮昌隔著馬身遞來的雨帽扔給陳菁安,呸了一聲說:“想什麽呢?”


    “渡口那邊的情況不太好,人太多了我擔心會出差錯,咱們過去是鎮場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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