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嚴俊被憤怒和恨意布滿的麵龐,桂盛控製不住地在心裏歎氣。


    接二連三的刺激和羞辱,顯然給嚴俊帶來了不小的刺激。


    嚴俊真的是被人捧在高處太多年了。


    清醒的頭腦和對危機的預判,全都隨著無形的吹捧和體麵的威嚴隨風東去,剩下的全是夜郎自大的剛愎自用。


    在真正能要人命的刀鋒之下,區區一個南潯商會算什麽?


    商會中的這些人又算什麽?


    往日撒了銀子能換得來無盡的體麵不假。


    可再往後……


    隻怕喪盡家產也不見得能求得出一條活路。


    哪兒有什麽抵抗的本錢?


    桂盛壓下心頭的複雜緩緩垂首。


    嚴俊咬牙說:“就算是有你說的那一日,也必須是等那些人來見我,而不是我去搖尾乞憐!”


    “否則我南潯商會的顏麵何在?!”


    “爾等叛軍視我等多年的威嚴何在?!”


    桂盛被堵得麵色發紫,心累地閉上了眼不想說話。


    顏麵?


    麵子能當命使還是怎麽?


    嚴俊在範世成狐疑的目光中,冷冰冰地說:“江南這些官是不中用了,可外頭不是還有朝廷來的幾萬大軍嗎?”


    “我之前能把大軍擋在南允城外,現在就能把人放進南允。”


    “南潯商會不點頭就想把江南拿到手裏,不可能!”


    嚴峻說完範世成激動地拍掌叫了聲好,瞧架勢像是恨不得當場就為嚴俊肝腦塗地。


    桂盛注意到嚴峻盯著自己的視線,很識趣地站起來說:“會首放心,我既為商會一員,自當與會首共進退。”


    “在您的謀算成功之前,我就在此多叨擾幾日,還請會首多包涵。”


    桂盛自請暫留嚴家,相當於是把自己放在了嚴俊的眼皮底下,借此表明自己並無作妖之意,也絕不會把嚴俊今日的話傳出去半點。


    嚴俊對他的識趣很滿意:“如此甚好。”


    “此處空著的院落甚多,你會住得舒心的。”


    桂盛苦笑著點頭說是,等起身告辭時,最後看了一眼正在躬身聽嚴俊吩咐什麽的人,深感滑稽地扯了扯嘴角。


    放朝廷大軍入城?


    不起這念頭,嚴俊或許還能暫時不死。


    既是起了這念頭……


    桂盛撣了撣袖口,緩緩唿出一口氣。


    茅坑裏打燈籠,上趕著地去找死。


    這樣的人物,人間隻怕是多留不住……


    嚴俊暗中聯絡商會剩下的六家,以及決定親自前往江南總督府的消息傳迴,徐璈表情複雜地嘖了一聲:“這是覺得自己有九條命可揮霍?”


    “狂成這樣的嗎?”


    坐在棋盤對麵的陳菁安冷笑道:“人家又不知道你悄咪咪往這邊送了三萬大頭兵。”


    徐璈起初跟桑枝夏說的是一萬足矣。


    無奈有了桂家的鼎力相助後,運人的速度實在太快,說好的一萬人轉眼就不夠運了,索性就開始翻倍。


    隻是這麽多人到了,暫時還要按兵不動,也讓人發愁。


    根本找不到合適的地方隱藏。


    這些日子能喬裝進城的全都散入了城中各處。


    實在是摻不進來的,就分頭找了個不容易被人發現的山頭窩窩,安靜趴窩等待命令。


    前前後後的加起來……


    陳菁安遲疑道:“不止三萬了吧?”


    “你肯定不止把人送到了南允,別處是不是也有?”


    徐璈看傻子似的白了陳菁安一眼:“當然不隻是南允。”


    “這地方哪兒來那麽多的山頭可趴?突然多出來那麽多人,你以為別人都是瞎的不識數?”


    陳菁安失聲而笑。


    徐璈捏著棋子落在棋盤上,看著棋盤上被斬斷的黑龍龍頭,幽幽道:“要去江南總督府是吧?”


    “好哇。”


    “這有什麽難的呢?”


    陳菁安憋氣地看著徐璈抓走棋盤邊上的金瓜子,惱火地咬牙:“至於嗎?”


    “這才一個時辰,你都贏了我多少金子了?你就不能……”


    “不能。”


    徐璈掂了掂手中裝得滿滿當當的荷包,嗤道:“借我夫人的話說,菜就多練。”


    “話說你能不能自己去找個地方玩兒別來煩我?”


    “怎麽,你的田姑娘又要砍你了,來我這兒躲命?”


    陳菁安生無可戀地對著徐璈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毫無威懾地軟癱在椅子上,閉著眼說:“田姑娘跟著你夫人在忙,沒空來砍我。”


    “不過你這話雖不是什麽好話,聽著怎麽還莫名其妙地挺順耳?”


    徐璈要笑不笑地說:“真動春心了?”


    陳菁安掀起眼皮不滿地看著徐璈:“所以你為什麽要贏我那麽多聘禮錢?”


    “娶不起媳婦兒算你的?”


    徐璈避開陳菁安劈手來奪荷包的爪子,腳蹬著陳菁安揮過來的扇子懶懶地說:“你娶媳婦兒要多少聘禮,差多少我給你補多少,翻倍補。”


    “但是。”


    “這是我贏的,滾蛋。”


    陳菁安:“……”


    陳菁安翻了個白眼沒理會徐璈的狹促,雙手枕著後腦勺忍不住笑了:“你說,成家立業後會跟現在有什麽不同麽?”


    “跟我說說?”


    徐璈站起來把荷包往陳菁安的眼前晃了晃,慢悠悠地說:“我娶妻數年,兒女雙全,不是很懂你們這種孤家寡人會有什麽轉變。”


    “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以後在家挨揍了,不許往我家跑。”


    “不然就讓徐明陽和桑延佑給你打出去。”


    陳菁安狠狠磨牙抓起一顆棋子就往徐璈砸:“我就不該指望你說得出半句中聽的話!”


    徐璈腦後長眼似地反手抓住棋子,往半空一彈輕飄飄地說:“所以,我現在要去接我夫人。”


    “再嗷半個字,你就再慢慢想個合適的由頭自己去。”


    陳菁安一聽二話不說站了起來,折扇一展笑眼如彎:“別啊。”


    “去去去,你這不是現成的好理由麽?我跟你一起!”


    徐璈和陳菁安到的時候,桑枝夏正伴隨著無窮無盡的哭聲歎氣。


    錢庵知機得很。


    得知之前從魏家找到的被拐女子和孩子,都暫時收容在桑枝夏這裏,再從別處找到的人也都一起送了過來,生怕自己的處理會惹得徐璈不滿意。


    轉眼麻煩就都落在了桑枝夏的手裏。


    孩子倒是好安排。


    不拘是男孩兒女孩兒,凡是說得清家裏人信息的,畫像一繪張貼出去,自然會有丟了孩子的人家來尋。


    麻煩的是那些十幾歲的小姑娘。


    花兒一般的年紀突遭這樣的厄運,清白名聲毀了,迴家是死,不迴也是死。


    這一上午桑枝夏就知道了好幾個清醒過來後尋死的,剩下的看著也是滿臉的不想活。


    這麻煩桑枝夏本可以不接。


    可錢庵定的規矩,一人給二兩銀子作返家的用費,直接全都打發走。


    隻怕都等不到天黑,河麵上就要漂起一具又一具的屍首。


    都是活生生的命,還都是跟徐嫣然差不多大小的年紀,桑枝夏看著心裏不落忍,一時間卻又尋不出好的法子。


    得知徐璈和陳菁安來了,桑枝夏摁著眉心說:“來了就進來,叫我做什麽?”


    畫扇無奈道:“東家,此處都是些小姑娘呢。”


    休說是徐璈他們了,就是徐明陽和桑延佑今日也都隻在小孩子嗷嗷哭的那邊幫忙,這邊愣是一步都不落。


    桑枝夏愣了下,半晌心情複雜地說:“這樣的規矩,當真是可以比命都要緊的嗎?”


    畫扇和點翠都垂首不言,桑枝夏起身道:“罷了,我出去。”


    “你們在這邊看點好了,別再讓人偷摸吊脖子了!”


    “那房梁都快被掛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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