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菁安打心眼裏認同田穎兒對自己的評價。


    他的確不是什麽好東西。


    心黑手狠口蜜腹劍,表裏不一刻薄陰狠。


    但凡是跟君子沾邊一點兒的東西一樣不占,人心五毒樣樣占全。


    他陳菁安跟徐璈相比,不相上下的不是個玩意兒。


    但陳菁安永遠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以及接下來應該做什麽。


    田穎兒從陳菁安的手中得了解藥,渾身乏力罵罵咧咧地去養精蓄銳。


    陳菁安坐下來認真地看著坐在自己對麵的兩口子,臉色難得的正經:“事情就是這麽迴事兒。”


    “我之前就知道一些,隻是跟手頭上要辦的事兒無關,事不關己懶得過問,可現在……”


    跟清醒得堪稱冷漠的陳菁安不同。


    田穎兒被保護得太好,那顆蠢蠢欲動的女俠之心始終不死,對行俠仗義匡扶正義仍有自己的主張。


    陳菁安要是繼續坐視不理,田穎兒以身作餌,這個蠢東西保不齊什麽時候就會把自己陷進去。


    陳菁安又是上火又是無法地歎了口氣:“江南瘦馬之名傳遍天下,被那些所謂的文人雅士吹捧得天花亂墜。”


    “實際上什麽纖腰美人兒,三寸金蓮下帶出的萬般楊柳風情,本來就是滋生於這樣的陰冷歹心的惡土之上,我以為這是誰都知道的。”


    “誰知道那個蠢東西居然什麽都不知道。”


    田穎兒遇上的清雲隻是萬般邪惡中最簡單的一環,也是歹人貪欲顯露出的冰山一角。


    可光是眼前看到這一丁點兒,田穎兒好像都受不了。


    桑枝夏眉心微蹙:“我之前偶然聽人提起過,南商興以互贈絕色為禮,男女不限,已然成風氣。”


    “照你這麽說,這些人其實大多數都是被拐帶的?”


    “不然嫂子你以為呢?”


    陳菁安見多了這種醃臢砸之處,帶著不屑懶懶地說:“世上的確有良家子賣身賣兒賣女求活路的,但更多的是虎毒不食子。”


    “但凡能活得下去,能走得到這一步的人不多,但牙婆手裏捏著的賣身契一年更比一年厚,手中長相好的丫頭小子永遠都是最鮮嫩的那一茬,這能都是自願的?”


    框架森嚴的皇權之下,人生來就被分為三六九等。


    人口可通買賣。


    但按朝定律法,這手上染命的買賣也不都是合情合規的。


    賣身契隻有親生父母家中兄弟,或是自願可有權畫押,否則按律當為無效。


    無效的身契,等同於拐賣。


    拐賣無論在什麽時候,都是殺頭的重罪。


    但在很多地方,這條律法的存在如同泡影。


    除了不願放棄散盡家財,賠上餘生去找孩子討公道的人,大多數人都不懶得去深究。


    隻是公道……


    陳菁安嘲道:“哪兒來的公道可討?”


    “不願認命還想著去把孩子找迴來的,下場隻有兩個。”


    “要麽是自己受不住了發瘋而亡,要麽就是因為知道了什麽慘遭滅口。”


    “過去的很多很多年,世道一直都是這樣的……”


    對於花錢買人的富貴人家而言,隻在乎自己的銀子是否物有所值,買迴來的人是否得用。


    對於靠著這樁買賣賺錢的人而言,隻需要在乎自己是否賺得足夠多,手中的貨色是不是能讓花錢的人滿意。


    至於那些被拐帶被毒打,被迫學習各種伺候人的可憐人,死活都無人在意。


    這些並非出自情願被迫喪失自由的孩子,被人為分選出不同的等次。


    長得好多聰慧的,送到那些掩人耳目的‘娘’家裏,由這個打罵隨意玩弄性命的‘娘’養大,再教許多取悅人的技巧,待價而沽後高價賣出。


    長得尋常也不出挑的,要麽是小小年紀就慘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一卷草席已是奢望。


    南允這地方就有許許多多這樣的‘娘’。


    而這樣的‘娘’住的地方,往往相距不遠就是一處掩了許多白骨的亂葬崗。


    田穎兒說清雲的家中有個病弱的老母,以及十幾個妹妹,陳菁安一聽就知道是怎麽迴事兒。


    南允隻是一隅。


    豢養家寵瘦馬盛行的南方之地,這樣古怪構造的家有很多很多。


    隻是田穎兒沒見過罷了。


    不然怎麽會這般大驚小怪?


    陳菁安眉宇間嘲色漸濃,頓了頓無奈道:“這事兒本來不該歸咱們插手的。”


    按照最好的設想,他們來南允的目的是瓦解以南潯商會為首的南商。


    在確保南商多年經營出的商路和民生不受影響的情況下,兵不血刃把南邊兒拿下。


    隻要地方到手了,改朝換代。


    新皇再立重法,亂世重典的強力威懾之下,這種堪稱猖獗的情形肯定會有相應的好轉。


    這本該是日後的江南總督該有的職責。


    但現在……


    江南總督仍是永順帝的人,眼下大約是在為自己的岌岌可危的將來戰戰兢兢。


    徐璈在南允。


    要想從南允入手,先把眼前的麻煩解決掉,陳菁安隻能來找徐璈。


    徐璈眸色淡淡:“你想怎麽做?”


    陳菁安失笑道:“都不用多考慮一下,貿然插手這事兒可能引發的後果?”


    “什麽後果?”


    徐璈輕描淡寫地說:“你想動,那就可以提刀。”


    “縱是有什麽後果,那也是我首當其衝在前頭擋著,你怕什麽?”


    陳菁安一切盡在不言中地捶了徐璈的肩膀一下,在徐璈皺眉的同時冷冷地說:“不說斬草除根,起碼也要把這些以血肉為食的人飯桌掀了。”


    “你先對付著手上的事兒,抽空從桂盛那兒把這條線幫我摸清楚,越詳細越好。”


    對徐璈而言,這事兒不難。


    徐璈嗯了一聲:“那現在呢?”


    “現在?”


    陳菁安嗬嗬兩聲,一甩袍子站起來冷冷地說:“現在我要去找那個清雲談談。”


    “打架,你去麽?”


    徐璈麵露直白的嫌棄:“沒空,滾。”


    陳菁安折扇一展笑了幾聲,戲謔一眨眼轉身就走。


    陳菁安走的時候,順手敲了敲蹲在地上聽得入神,跟大號土豆子似的徐明陽和桑延佑。


    “走,帶你們打架去。”


    徐明陽和桑延佑二話不說,歘的站起來擼袖子就衝。


    徐璈見桑枝夏隻是抿緊了唇,沒有要把人攔住的意思,輕笑道:“這就放出去了?”


    “去就去吧。”


    桑枝夏垂下眼說:“從家裏出發前,祖父跟我說孩子保護得太好養在家裏,是一直都長不大的。”


    老爺子讓她這迴出門把這倆小子帶上,為的也不光是見世麵長見識。


    更多的,其實是想逐漸長成的少年人見識到真正的人心殘酷。


    在這樣的世道下,藏汙納垢之處都隱蓋在難以察覺的地方。


    若非是親眼所見,否則……


    世上哪兒有一本聖賢書會寫?


    徐璈不緊不慢地說:“枝枝,別擔心。”


    “這兩個小混球扔出去一打三都不是難題,應付幾個拐子和打手,輕鬆得很。”


    桑枝夏不知該說什麽好。


    徐璈突然說:“難得陳菁安有個求我的事兒,辦遲了怕他要張嘴咬我。”


    “找桂盛問點兒東西,有興趣旁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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