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桂盛的安排的確是周到又嚴密。


    桑枝夏想了想沒抓出可能的紕漏,自然而然地仰頭問徐璈:“你覺得呢?”


    桂盛無聲一怔。


    徐璈把指尖的鬆子皮吹去,淡淡道:“尚可。”


    “水匪那邊,你了解多少?”


    這是徐璈第一次在桂盛的麵前開口。


    一句話,話鋒對指桂盛。


    桂盛見過許多達官貴人,自己在外也是備受吹捧。


    徐璈隨意開口間透出的無聲壓迫,轟然一聲就在桂盛的心頭狠狠敲了一記重錘。


    這是上位者習以為常的語氣。


    這人絕不可能是個簡單的侍衛或是男寵。


    桂盛斂眉來不及多想,微微低頭說:“水匪是運河沿麵多年就有的禍患,起初是一些窮兇極惡的歹人集結為營,借助水麵上無處可躲的優勢,劫掠來往商船屠戮為生。”


    “後有了水運司後,水匪的猖獗稍緩,但……”


    “三歲小兒都知道的廢話,你拿出來做的什麽戲碼?”


    徐璈打斷桂盛的話,撣了撣指尖輕飄飄地說:“水運司和水匪是怎麽來往的,你們又是如何跟水匪聯絡,確保自己的商船不會遭受劫掠的,說細節。”


    桂盛看似無措地看向桑枝夏。


    桑枝夏低低一笑,雙手一攤聳肩道:“桂家主,我也是聽他的呢。”


    桂盛心尖子再度一凜,不敢再含混,盡可能言簡意賅把自己知道的說了一遍。


    末了,桂盛低著頭說:“水運司的總督錢庵有個極其寵愛的小妾,據我所知那個小妾是水匪頭目郜良的親女兒。”


    “按水運司的規矩,運河每日通行的商船,必須在水運司提前報備規劃路線,水匪每次都可以得到準確的劫掠路線,是因為提前從水運司得到了消息。”


    “南潯商會中的商船不會受水匪侵擾,是因為每年商會中就要由會首嚴家牽頭,籌出一筆安水銀送到水運司,年底了還有一批各家都要孝敬的水敬銀,由此可保全年行船無憂。”


    桑枝夏聽得新奇,玩味道:“安水銀,水敬銀?”


    “這兩筆銀子合起來,大概是多少?”


    桂盛想也不想說出個數字,桑枝夏暗暗咋舌:“我之前隻當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是誇大其詞。”


    “今日聽了,才知是我見識短了?”


    十萬雪花銀算什麽?


    水運司總督錢庵一年閉門不出就有百萬兩白銀入賬,這還不包括各類節下收的無數孝敬。


    這樣來錢的速度,跟張嘴等著天上掉餡餅有什麽區別?


    徐璈被桑枝夏的語氣逗笑,摩挲過指腹淡聲道:“水匪大概的規模人數是多少?”


    桂盛苦笑:“這我當真是不知。”


    “桂家在南允有些勢力,可尚有上三家壓首,跟水運司的交集也都被上三家掐斷,我們隻有聽令籌銀子的資格,並無多言插嘴的機會。”


    “之前沒有,那就去想辦法。”


    徐璈走過來在桑枝夏的身邊坐下,端起桑枝夏喝了一口的茶杯仰頭喝盡,輕描淡寫地說:“三天。”


    “三天我要知道水運司的詳細人手分布情況,以及水匪頭目的藏匿窩點。”


    “把你查到的信息在三日後的午時送到這裏。”


    徐璈把空了的茶杯往桌上輕輕一放,茶杯底在桌上清晰的磕出一聲脆響,桂盛的額角冒出了一層冷汗。


    “桂盛,別耍花招。”


    “南允是否有個桂家,沒有人在乎。”


    徐璈轉了轉茶杯輕嗤道:“但我知道你在乎。”


    “南潯商會是否能保有所謂的七大家,過了此番後桂家是否還可富貴享樂,全在你的一念之間。”


    同樣的話,出自桑枝夏的口中,和風細雨下是讓人不敢細想的餘韻後怕。


    出自徐璈的口中,多了些許漠然的平淡,落在耳中就是更為驚人的冰冷殺意。


    桂盛再一次清楚地意識到,在自己選擇答應桑枝夏的條件之後,他帶領桂家滿門走上的就是時刻懸命的刀尖。


    稍有不慎,無盡殺機之下,粉身碎骨的就是萬丈深淵。


    桂盛胡亂擦了擦垂落至鼻尖的冷汗,小聲說:“我既是已下了決心,就不會再瞻前顧後首鼠兩端。”


    “隻是……”


    “我鬥膽問一句,不知您探知水匪和水運司一事,難道是為了防備城外的朝廷大軍嗎?”


    桂盛小心試探:“城外大軍其實暫時進不來,您……”


    “這不是你該問的事兒。”


    徐璈指尖一彈把茶杯彈了出去,在杯底晃蕩的聲響中,慢聲說:“辦好你該辦的。”


    桂盛連忙站起來低聲應是。


    見徐璈和桑枝夏似乎都沒別的想吩咐的了,桂盛強忍著心驚遲疑道:“我願帶領桂家上下棄暗投明,隻求可在大浪下保全桂家,隻要……”


    捕捉到徐璈瞥來的冷淡眸光,桂盛頭低得更低了些,緊繃著嗓子說:“為助貴人事成,桂家願拿出全部家私任憑調遣。”


    “全部?”


    徐璈嗤道:“你倒是舍得斷尾。”


    桂盛心急道:“我……”


    “放心,識趣的人走不上絕路。”


    徐璈沒給桂盛多說的機會,掌心向內擺了擺手:“下去吧。”


    桂盛心下巨石大定,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等桂盛走了,桑枝夏小聲說:“都說狗急也跳牆,人家這麽配合,咱們會不會逼迫太過了?”


    “配合?”


    徐璈看著當真為此有點兒擔心的桑枝夏,眼底霜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旁人不得見的柔和:“枝枝,你未免把這人的骨頭想得太軟了。”


    桂盛看似處處配合,實際上從昨晚就開始試圖轉移桂家的家產,還打算暗中將桂家的嫡係子孫都悄悄送走。


    金蟬脫殼的主意想得倒是很好。


    這樣的人,不防到極致,徐璈可不敢放心去用。


    否則要是馴鷹反被鷹啄了眼,豈不是白忙活還惹人笑話一場?


    桑枝夏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


    徐璈低頭在桑枝夏的眉心親了一下,低聲說:“別慌。”


    “打狗不見要命的棍子,是打不服的。”


    “我有分寸。”


    太見不得人的陰私手段,徐璈不想說出來汙了桑枝夏的耳朵。


    徐璈這麽說了,桑枝夏沒心思多問,窩在徐璈的懷裏就開始琢磨今天晚飯吃什麽。


    桂盛神色如常離開湘水閣,見到桂聯誌後得知發生了什麽,整個人瞬間都被冷汗洗刷了一通。


    桂盛慘白著臉說:“你是說,我派人把玨兒他們都從書院接走了?”


    “咱家的孩子,全都接走了?”


    桂聯誌不知道桂盛為何會是這個表情,頓了頓錯愕道:“爹,書院那邊的人來傳話,是您身邊的福管事親自把人接走的。”


    “我聽了還奇怪,您昨晚不是說要把玨兒他們都送到別處嗎?怎麽會突然……”


    一直跟著桂盛的福管事當即臉色大變,咣當一聲跪在地上說:“老爺,小的一直都跟著您寸步不離,我沒去接孫少爺他們啊!”


    “老爺您是知道的,小的……”


    “不是你去的?!”


    桂聯誌難以置信地說:“那玨兒他們是被誰帶走的?!”


    “爹,我……”


    “老爺,外頭來了個客人,說是想跟您報個平安。”


    桂盛死死地咬著牙轉頭:“把人帶進來。”


    來報信的人是一直跟著桑枝夏的靈初。


    靈初滿臉人畜無害的溫和,笑眯眯地說:“桂家主,桂少爺,我家主子命我前來傳話,說冒昧邀了桂家的孫少爺等人前去做客,這段時日必定會精心把人照顧好,不會損傷半點。”


    “等諸事辦成,完璧歸趙,定不延誤。”


    桂盛被這個噩耗砸得瞬時脫力跌坐在椅子上。


    靈初笑笑說:“另外,我家主子擔心桂家的人手不足用,特意分撥了一批人前來確保桂家主仆安寧。”


    “接下來的這段時日,桂家主萬事都可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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