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初忍著心急如焚暫時迴到薛先生給自己安排的住處,盯著隨商隊一路帶來傳信用的白鷹,掙紮了許久都沒動彈。


    夜色無聲而至,江遇白所在的營帳中或站或坐著的人好多個,但沒有一個人出聲,甚至連唿吸都被放得很輕很輕。


    偌大的營帳中聽得見的除了輕輕淺淺的唿吸,剩下的就是蠟燭被燃盡時發出的嗶啵聲響。


    這是燃盡的第三隻蠟。


    江遇白仰頭一口灌了滿嘴的涼茶,啞聲說:“子時已過,滁州城內還沒消息?”


    按照之前約定好的,城中一旦亂起來,事先潛入城內的人就會對外放出信號。


    可這都過去半個時辰了。


    江遇白從未覺得半個時辰如此漫長煎熬,但他們遠遠地看著陷入黑暗的滁州城,卻又實在拿不出更好的法子。


    薛先生困獸似的在原地不住轉圈,緊擰著的眉毛就沒有鬆開的跡象。


    書生陰沉著臉低低地說:“小王爺,若再過一刻鍾都沒有任何消息,城內的人隻怕是……”


    “咱們必須及時做出應對的策略。”


    失敗是誰都不想看見的。


    但身為拿決策的上位者,就要有敢於承擔失敗後果的勇氣。


    如果滁州城內斬首福坤的計劃失敗,他們就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製定出盡快攻下滁州的計劃。


    盡管在場的人都知道,失敗這兩個說起來輕飄飄的字意味著什麽。


    可……


    書生麵色晦暗,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不知說什麽好。


    江遇白雙手撐在桌麵上,反複深深吸氣後咬牙說:“先不動大軍,把金羽衛派出去。”


    薛先生麵上一震:“小王爺,金羽衛是……”


    “金羽衛是我的貼身護衛,人數足有一千。”


    江遇白截斷薛先生的話,沉沉地說:“金羽衛中的人身手好,機敏反應也快,先一步以最快的速度進入滁州,目的隻有一個。”


    “無論如何,把徐璈找迴來。”


    “可是……”


    “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麽。”


    江遇白突然動怒,揮手把桌上擺著的卷宗和茶盞都揮倒在地,赤紅著眼說:“那是給我賣命的兄弟!”


    “我從來就沒把徐璈當成過馬前卒,他也不是可以生死隨便橫屍荒野的人!”


    “休說現在還沒確定徐璈是死了,他就算是死了,我也要不惜代價把他找迴來,不許任何宵小之流折辱了他!”


    “而且徐璈死不了!”


    “那混賬東西根本就舍不得死!金羽衛是去幫他的,不是去給他收屍的!”


    江遇白罕見動怒,其餘人不敢再多嘴插言。


    正當金羽衛的首領跪地領命時,書生耳廓一動,突然難以置信地說:“剛才……”


    “剛才是不是聽到焰火響了?”


    “剛才是不是……”


    “報!”


    被安排去負責盯著聯絡訊號的榮昌連滾帶爬地衝進來,急赤白臉地喊:“成了!”


    “成了成了!”


    “小王爺滁州城裏亂起來了!”


    江遇白瞬間精神一振,想也不想地說:“右參領梁壬聽令!”


    “你們二人即刻一人分批帶五萬大軍出兵,務必在天明之前把滁州城給我拿下來!”


    “去!”


    早有準備的嶺南大軍踏碎潑灑在雪地上的夜色,悍然出動,浩浩蕩蕩地朝著不斷爆出轟然巨響的滁州城內飛快逼近。


    嶺南王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江遇白親自身披鎧甲衝在了前方,滁州城破,不必再等天明。


    滁州城之亂,是從內部起的。


    福坤一開始的確是靠著手中的強兵鎮壓住了民怨,但鎮得住一時,鎮不住一世。


    弓弦已經徹底繃緊,幾日前與嶺南大軍的一場交戰贏得異常慘烈。


    潑灑遍野把雪地盡數染紅的無辜百姓,狠狠刺痛的不光是嶺南大軍的眼球,被紮中的還有本該聽令於福坤的平叛大軍。


    人都是骨披了血肉長的,人皮血骨之下,藏不住的人心。


    平叛大軍中的怨言四起,福坤高高坐在用無數性命堆疊起來的戰果中無法自拔,等待他的就隻會是毀滅。


    徐璈是被陳菁安從死人堆裏扒拉出來的。


    江遇白看到徐璈的一瞬間,唿吸都嚇得停了一刹,幾乎是完全不顧形象地從馬背上翻了下去:“徐璈!”


    “他……”


    “沒死且還剩一口氣在呢……”


    一直不曾在嶺南大軍麵前露過麵的陳菁安再也支撐不住,咣當往地上一摔,自己給暈死過去的徐璈做了個肉墊,挺屍似的癱在滿是血跡的地上唿哧喘氣。


    “活著呢……都活著……”


    陳菁安抬起血色未幹的雙手用力地搓了搓臉,扯起嘴角露出個很不像笑的弧度,閉著眼說:“沒死……”


    “唉唉唉!”


    江遇白這邊剛把徐璈從地上撈起來,下一秒就看到陳菁安慘白著臉雙眼一閉咣一聲砸在了地上。


    “快來人!”


    “把軍醫叫過來!快!”


    “先收拾出個地方給他們看看傷!快快快!”


    滁州城終於攻破了。


    以所能想到的最小代價。


    但所有除了被派出去收攏降兵以及安撫百姓,打掃戰局的將領外,江遇白和薛先生都守在了臨時圍出來的城守府裏。


    看到軍醫出來,江遇白開口就問:“人沒事兒吧?”


    軍醫擦了擦額角的汗,如釋重負地唿出口氣:“沒事兒,能活。”


    被扒拉出來的幾人傷勢一個賽一個的重。


    但萬幸是身體底子好,再加上也都避開了要害。


    盡管都是一身讓人見了就膽戰心驚的血色,衣服脫下來都能擰出不少血,也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可人至少是能活。


    軍醫擦著汗說:“多虧了之前從嶺南送來的那些好藥,有這些好物養著,最多個把月,人就能下地了。”


    “頂多三個月,人就能養得差不多了。”


    四下無他人,江遇白一聽這話也顧不得別的了,腳下一軟本能地想找個人靠一靠,結果一伸手卻發現,薛先生被他軟得還早些。


    薛先生已經滿頭是汗地跌坐在了地上。


    薛先生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又哭又笑地說:“好哇這實在是太好了……”


    滁州城拿下了,戰損降到了最低。


    承擔了最大風險的徐璈幾人也隻是傷重並無傷亡。


    皆大歡喜啊!


    薛先生重重地擦了一把汗和淚,激動得漲紅了臉:“小王爺,這一戰咱們勝了!”


    “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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