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璈說完扔下痛到暈死過去的尤海,看著梁壬等人發紅的眼睛,垂下眼說:“對外放出消息,尤海早與我有來往。”


    “我在徽州城內專門設下了接風洗塵的晚宴,感謝尤將軍事先提供了行軍路線配合我設伏,相談甚歡。”


    隻要尤海的命不夠。


    這種一人做事一人當的報複,也不會是徐璈想要的。


    尤海的全族家眷都在京都。


    尤家絕不是當年在大難之下還能保全家族的徐家。


    有了這則消息傳出,休說不會像尤海幻想的那樣因人死護全家。


    相反,尤海的九族上下,一個都活不了。


    梁壬想也不想地垂首應是。


    而被包圍其中的兩萬大軍,眼睜睜地看著尤海全家被送上斷頭台,再戰戰兢兢地看向徐璈,四周泛起的是死一樣的寂靜。


    徐璈在不動聲色地深深吸氣後,神色自若地說:“半刻。”


    “半刻鍾內,投降者不殺。”


    “超了時限,就地悉數絞殺。”


    徐璈並不介意自己兇名在外,也不在意血染過多會惹來流言蜚語。


    他要的隻是結果。


    在梁壬的事先安排籌措下,秋正帶來的十萬大軍,當場就有七萬多人自發在胳膊上拴了投敵的紅綢。


    剩下的有僵持遲疑的,在看到半刻後密密麻麻飛殺而來的刀刃,也選擇了跪地投降。


    忠君也是要惜命的。


    戰死沙場好歹名頭湊合,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死了,做鬼都委屈!


    榮昌和其餘跟著來設伏的人從頭到尾都是懵的。


    從最初的設下埋伏到敵軍真的入套。


    再到現在的大批敵軍當場反水活擒定南大將軍,過程快到讓人幾乎反應不過來。


    想象中的一場艱難的守城惡戰尚未正式打響戰鼓,迷迷糊糊的就已經走向了結束。


    而徐璈……


    梁壬迅速吩咐好人去傳尤海投敵的消息,當著數萬人的麵,親自去把徐璈的馬牽了過來。


    榮昌悄悄地抽了一口涼氣。


    梁壬神色恭敬,單膝下跪擲地有聲地說:“末將參見少主!”


    梁壬叫的不是徐璈在嶺南的軍職,而是口稱少主。


    其餘人聽到這話,當即想也不想地跟著跪了下去:“參見少主!”


    “徐家軍恭迎少主歸來!”


    徐家軍……


    當年嘉興侯領兵在外時,徐家軍的一杆徐字大旗不動就可令敵人聞風喪膽。


    可自從當年洪北之戰過後,早已無人再提徐家軍這幾個字。


    連同著曾經榮耀百年的徐家,也成了無人敢提的忌諱。


    徐璈眼底無聲掠過一抹晦色,在梁壬要叩首之前雙手把人扶住:“我已身在嶺南,過往就不必再提了。”


    “諸位既是信得過我,我也不說虛的,從今往後凡是有我徐璈的一寸立足之地,定不讓諸位忠心錯付。”


    “我父當年能在風浪下保住諸位,我往後也當以命相酬,不讓諸位有半點失望。”


    不知是誰第一個開始喊的誓死相隨,以命相報。


    隨著第一聲起,一眼看不到盡頭的大軍高舉起拴了紅綢的右手,在唿嘯而來的風聲中大聲附和。


    而在人潮的最前端,迎風招展開的是一杆銀鉤鐵畫鋒銳難當的徐字大旗。


    自今日起,曾經被嘉興侯有意分散在各處的徐家軍,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匯聚。


    涓流再聚,殺氣可滔天而起。


    無論是當年枉死在洪北的數十萬將士,還是這幾年受到無數迫害被迫逐漸冰涼的忠心熱血,都將在今日過後,在這片廣闊無垠的中原大地,重新迸發出令人心驚的鋒芒。


    從今往後,無人可再敢小瞧。


    徐璈帶兵兩萬出城迎擊,隔了半月再迴到徽州,兩萬人變成九萬,剩下的全是俘虜。


    俘虜的隊伍中,還包括了之前打出了無邊聲勢,宣稱一定要親手將徐璈斬於馬下的秋正。


    徐璈沒有虐殺已投降者的惡念,也無意對放棄反抗的人過多殘害。


    對於投降者不願轉投陣營的一萬多人,徐璈隻是讓繳了對方的兵器,花了半日將俘虜編隊,除了隻能靠著雙腳代步外,其餘的吃喝一概與軍中的其餘人相同。


    為了防止出岔子,徐璈還直接下了禁令,不許任何人無故對俘虜打罵侮辱,一切等迴城再說。


    所以除了秋正和尤海被打斷手腳塞進了臨時打造的囚車。


    其餘被俘的敵軍浩浩蕩蕩的一大片,個個手無寸鐵被鐵騎包在中間,朝著徽州走的時候,每一個俘虜的臉色竟然還都挺平靜。


    反正不會死,當俘虜也能吃飽,與其渾水摸魚再起事端,不如老老實實地認命。


    被徐家軍俘虜不丟人!


    這種坦然的被俘心態簡直令人震驚。


    榮昌提心吊膽了一路,在臨近城門時沒忍住說:“將軍,這些人未免也太乖了吧?”


    就真的一點兒都不反抗了?


    這麽坦然的嗎?


    徐璈淡淡地說:“因為他們知道,已經投降的人不會死。”


    榮昌難以置信地說:“他們一開始就知道將軍不打算殺他們?”


    “在知道我叫徐璈之後知道的。”


    徐璈忍受了榮昌自以為隱蔽的震驚錯愕打量多日,此時幹脆把話攤開了說:“我父親曾被封為嘉興侯,祖父曾是先太上皇親封的振國一等公,告老後被人稱一聲老侯爺。”


    換句話說,徐璈出身於滿門忠烈的徐家,是徐家正兒八經的高門世子爺。


    就算是榮昌不知道京都的世家脈絡,榮昌也從很小的時候就聽說過京都徐家的悍然之名。


    徐家先祖曾在邊疆苦守十八日,戰至全軍隻剩下不足千人,屍首疊累起無邊的長牆,也不曾讓欲侵中原大地的狄人踏入城牆半步。


    徐家老爺子年輕時領兵迎敵追擊超過千裏大地,一度差點攻破敵方皇城。


    而嘉興侯的大名,榮昌更是不陌生。


    毫不誇張地說,在嘉興侯背負上叛國的罪名之前,半輩子都悍在邊關的嘉興侯威名簡直是人盡皆知。


    上至七十歲的老朽,下至三五歲的幼童都能說得出嘉興侯鎮守邊關,護中原百姓安寧的彪悍功績。


    徐璈居然是已故嘉興侯的兒子……


    榮昌咽了咽唾沫,小聲說:“那他們知道將軍出自徐家,就變得坦然的原因是……”


    對上榮昌認真好奇的眼神,徐璈被逗笑了。


    “因為自徐家先祖征戰沙場的第一日起,就定下過不可違背的祖訓。”


    “凡是徐家子孫沙場在外,不可無故虐殺俘虜,行軍之處不可滋擾當地無辜百姓,軍威為次,軍紀為先。”


    徐家軍之所以行過之處受百姓愛戴,在軍中多年來威名不倒,靠的不光是抵禦外敵的鐵血,還有護下維弱的憐憫。


    不懼強敵,不傷弱者。


    越是鋒銳的刀鋒,就該越是懂得如何入鞘。


    徐璈年少時滿腔隻有傷人傷己的銳利,並不懂這樣的憐憫為何。


    直到他站在了桑枝夏的身邊,沾桑枝夏的光,被受過幫助的村民特意送來感謝的紅棗雞蛋,甚至是一把還沾著露水的鮮嫩野菜。


    直到那時,徐璈才意識到自己看似嬌小柔弱的妻子內心何其強大,也突然領悟到了徐家祖訓的真正用意。


    那才是徐家可榮耀百年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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