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泰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妥協地張了張嘴,最後說:“父親若是領兵出征,那就少不得要與徐家的人對上。”


    “倘若雙方為敵的話,我擔心允兒和他娘會……”


    “不會。”


    陳年河好笑道:“你當徐璈他媳婦兒是什麽人?”


    徐璈實打實的心黑手狠,絕對算不上個好東西。


    但桑枝夏不一樣。


    陳年河眼光老辣敏銳,看人的眼光絕不出錯。


    若非是信得過桑枝夏的為人,他當初根本就不會把陳允送到徐家。


    有桑枝夏在,陳允母子不可能出半點差錯。


    陳泰不曾見過桑枝夏,但聽陳年河提起過不止一次,心中稍安一瞬,輕輕追問:“那父親出征後,若真遇上徐璈帶領的叛軍,那……”


    “父親打算如何?”


    陳年河要笑不笑地看了陳泰一眼:“你覺得呢?”


    “我……”


    陳泰遲疑道:“我不敢揣測父親所想。”


    陳年河看著不出聲的兒子,控製不住地在心裏悵然歎氣。


    早年間他隻顧著在邊關鎮守,唯一的兒子被迫扔在了脂粉堆裏長大。


    等他意識到苗頭不對的時候,陳泰的性子已然是掰不迴來了。


    決斷少,不果敢。


    膽量弱,易躊躇。


    他骨子裏的銳氣,甚至都比不得桑枝夏那個小丫頭。


    萬幸的是,孫子不像爹。


    否則陳家是真的後代無望了。


    陳年河壓下心頭翻湧而起的複雜,摩挲過指腹不緊不慢地說:“等出征前,我會先把你們送走。”


    陳泰猛的一驚:“父親的意思是……”


    “噓。”


    陳年河示意陳泰噤聲,在陳泰顫動的瞳孔中冷冷地說:“十年飲冰難涼熱血,那都是書中寫來糊弄人的。”


    “你爹我也隻是個普通人,沒那麽大的胸懷。”


    雖說朝廷一直都有明令,武將外出征戰時,家眷不得離開京都。


    可那又怎樣?


    永順帝想讓他接旨出征,這個例外就必須為他而破。


    不然的話……


    陳年河微妙一嗤,譏誚道:“那就一起死。”


    “我倒是不介意陳家滿門都亡在京都,跟亡國之君一起賺個忠義的好名聲,來日青史也算是留了個名兒。”


    “可有人不見得就想當亡國之君呢。”


    隻要永順帝不甘心,那就是陳家徹底脫離這灘泥水的機會。


    陳年河有的是耐心等下去。


    陳年河對永順帝的心思拿捏極準,因為當日下午宮裏就傳出了消息,永順帝體恤陳將軍年老體弱不宜再外出征戰,另選派了秋正為定南大將軍,領兵十萬即日出征平叛。


    陳年河笑笑沒接話,氣定神閑。


    秋正去對戰徐璈,還是永順帝強行征調的十萬兵馬。


    而且那十萬兵馬中,地位僅次於秋正的副將梁壬看似跟誰都沒有交集,隻是個家世普通的小將提拔起來的。


    但陳年河這樣老謀深算的狐狸卻早就知道,梁壬之所以能被提拔到今日的地位,已故的嘉興侯功不可沒。


    隻是嘉興侯不欲讓人知曉自己與梁壬有過交集,怕徐家的牽扯會埋沒了梁壬的才幹,惹得梁壬被人詬病,一直蓄意瞞著。


    這樣的話……


    希望徐璈能看在年少相識的份上,給所謂的定南大將軍留個全屍?


    而等這位定南大將軍的名號傳入千裏之外的徽州時,徐璈眉梢玩味飛起。


    “秋正?定南大將軍?”


    “副將梁壬?”


    “確定來的人叫這個名兒?”


    傳話的榮昌茫然地啊了一聲,一板一眼地說:“迴車騎將軍的話,的確是叫秋正和梁壬沒錯。”


    “據探子傳迴的消息,秋正領兵十萬,直奔徽州而來,不出意外的話,跟秋正對戰的應當是我們。”


    徐璈現在還是車騎將軍的名號,但他手中兵馬已遠超車騎將軍可有之數。


    隻是五萬跟十萬的差距甚大,這一點兵力上的不足宛如鴻溝難以彌補。


    再加上秋正是京都派出的第一支平叛大軍,來勢洶洶,徐璈想把到手的徽州守住不被奪迴去,接下來的這一戰隻怕是不好打。


    營帳內的人都麵露凝重,徐璈頓了頓卻直接笑了。


    “來人若是姓陳,那或許還有幾分掂量的必要。”


    “秋正的話……”


    “嗬。”


    區區一個魯王曾經的伴讀,還是個文不成武不就,全靠著一張嘴皮子拍馬屁就得了永順帝信任的狗腿子,這樣的人也能領軍十萬了?


    徐璈毫不客氣地點評道:“可見永順帝手中的確是無人可用了吧。”


    這樣的貨都拉出來排兵布陣了,生怕輸得太慢?


    盧新捕捉到徐璈話中流露出的嘲諷,頓了頓小聲說:“聽這意思,車騎將軍是認識秋正?”


    “認識。”


    徐璈微妙道:“算是老熟人。”


    畢竟當年在國子監,秋正應該是被他揪著打了八頓還是十八頓來著?


    要不是今日定南大將軍的名號過於響亮,徐璈大約都想不起還有這麽個醃臢東西。


    不過來的是秋正的話……


    徐璈搓了搓指腹淡淡一笑,微妙道:“那這一戰,咱們大可贏得再漂亮些。”


    即將麵臨朝廷十萬大軍圍剿的徽州城內,絲毫沒有即將苦戰守城的緊張,一片安詳,城內的百姓甚至都沒太感覺到緊張。


    在嶺南兵馬攻破城牆的那一日,城裏的百姓的確是心驚膽戰了好一陣兒,生怕會丟了全家的小命。


    可入城的大軍卻並未生亂。


    徽州被嶺南兵馬占據八日,城裏的百姓從一開始的害怕躲避,到現在的隻是匆匆走過,變化很大。


    跟在徐璈身後的盧新沒忍住感慨道:“多虧了將軍一開始定下的鐵律,否則咱們攻破徽州後,駐守的麻煩隻怕是會比今日多出很多。”


    徐璈領兵的第一日就強調過,凡是兵馬所過之處,不許擅闖百姓家中,也不可肆意燒殺搶奪半點百姓之物。


    這一點其實跟很多大頭兵認知中的不同。


    凡是經曆過戰亂的都知道,敵軍一旦入城的第一件事,必定是肆意妄為濫殺百姓,以此來壯大軍的駭人聲勢。


    起初也有人不服,明著違了徐璈下的禁令。


    徐璈的選擇是:陣前斬將。


    被徐璈下令斬殺的三十多個人身首分離,成為了維係鐵令不被違背的血色陰影,卻也無形間幫他們的大軍避免了很多麻煩。


    起碼被奪下的城池中百姓安穩,也沒有自發想反抗驅逐大軍的人。


    他們入駐徽州後,除了多遭受些來自百姓的打量外,愣是沒遇上半點阻撓的麻煩。


    徐璈淡淡地說:“強兵悍馬是為護民,而非害民。”


    “屠戮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那是畜生所為,不該是正義之師。”


    他是當了世人口中的叛軍之首,但傳承自徐家百年傲骨的血性不散,也不屑於做這種禍民的混賬事兒。


    至於來平叛的大軍……


    那就是另外一迴事兒了。


    兩軍對陣,秋正該死啊……


    徐璈眼中冷色掠過,順手把一個被跑得太快險些跌倒的小娃娃扶起來,交給了哆嗦著說謝謝的老婦,輕描淡寫地說:“傳我軍令,你領三萬人駐守徽州,榮昌點出兩萬腿腳快的,今夜跟我出發。”


    盧新愣了愣,小聲說:“將軍,秋正那邊可是帶了足足十萬兵馬,您隻帶兩萬出去迎擊,會不會……”


    “無礙。”


    徐璈古怪道:“兩萬都是抬舉他了。”


    “而且,等我們迴來的時候,估計就不是兩萬了。”


    除了秋正的項上人頭,其餘帶來的那些兵馬,絕大多數不是送來給他增兵的麽?


    千裏送人頭啊。


    這麽難得的大禮,他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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