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看著眼前的人神色溫和,做了個請的姿勢說:“周老板辛苦波折一趟,就不必拘著外頭的那些禮了,都坐下說話吧。”


    周老板三年前跟桑枝夏有過鏗鏘一麵,隨後再無交集。


    年前在南城再見,原本是想拒絕彭遠亮招攬進入商會的周老板得了桑枝夏的授意,搖身一變跟著大流入了彭遠亮的夥,還找到機會跟著彭遠亮安排的商隊在關內和關外跑了一趟。


    周老板坐下後也顧不得客套,仰頭連著灌了三杯水,勉強解了口幹舌燥後才大喘出一口氣,忍著急切說:“年前知曉了您的意思,我怕底下人辦事兒不妥當壞了您的謀算,裝作夥計混入了李家的商隊。”


    “我跟著商隊一路昨日剛到的北城,正想著要找機會去尋您。”


    得知桑枝夏此刻就在城內,這才忙不迭地趕了過來。


    桑枝夏示意點翠把茶水續上,頓了頓說:“如此急迫尋我,可是發現了什麽?”


    周老板麵上浮出了幾分僵色,忌憚什麽似的,下意識地朝著屋內的人看了一眼。


    桑枝夏會意笑了:“你們都先出去,外頭的門看好了,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許進來。”


    屋內的人陸續出去,周老板反複攥緊了手中的杯子,掙紮了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桑東家之前的猜測不錯,彭遠亮要商隊來往運輸的東西的確是內有乾坤。”


    “他運的是兵器。”


    刀劍匕首之類的武器都很常見,隻要找到了合適的地方,銀子出足了數,想要個三五把都隨意可買。


    但這些都不能跟彭遠亮運至關內的東西比。


    周老板受到的驚嚇不小,臉色寡淡慘白,出口的話也帶著顫顫:“關外的鐵器好,這一點咱們都知道,但關外的鐵器進入關內也是被朝廷明令禁止的,這是犯的大忌。”


    “出關的商隊有兩部分人組成,一部分是加入了商會的人出的隊伍,另一部分是彭遠亮指派的人。”


    “我隨商隊一路出關,前後的打點和貨物交接都是彭遠亮的人出麵,其餘夥計隻負責搬運和護送,包括領隊在內的李家人都誤以為自己要運輸的是玉類原石,但……”


    周老板深深吸氣,強忍著哆嗦咬牙說:“我之前做過玉類原石的買賣,對這些石頭的分量心中有數,見了那情景就覺得不對勁兒,索性就在李家夥計的掩護下,找機會撬開了一個箱子的邊角偷看了一眼。”


    “那號稱裝著原石的木箱裏,滿滿當當的都是冒著寒光的箭矢,全部都是。”


    朝廷對鐵礦的把控極嚴,各類兵器的打造更是容不得半點含糊。


    軍中所用的長弓箭矢大刀之類的武器,全都是由兵馬司專職打造,上頭還必須標有特殊徽記,借此好明確是出自何處。


    尋常百姓家中是用不上箭矢等物的,就算是上山的獵戶,手中有的也多是自己打磨的木箭,頂天了在尖銳的部分包裹一層鐵皮。


    可從關外運輸入關的那批貨重逾數千斤,全是由精鐵打造。


    數量如此驚人,還是非常規類可見,這樣的東西太過於見不得人,用處細思極恐。


    周老板雖是有些膽量,但也隻是個商人,有生之年頭一次觸碰到如此可怖的陰謀,那叫一整個失控到心亂如麻。


    周老板艱難地咽了咽口水說:“按理說這樣的貨是入不得關口的,就連入關的第一批搜查都躲不過去。”


    “可商隊不管是出關還是入關流水一般順暢,沒受到半點阻攔,關口看守的兵馬也都視而不見,這……”


    “雖說貨的種類有些出其不意,但既然是進了關口,那就不能拿關外的話來說事兒了。”


    跟周老板肉眼可見的驚恐相比,桑枝夏簡直鎮定到可怕。


    周老板茫然地啊了一聲,心慌道:“這真的不會出大事兒嗎?”


    “會出什麽大事兒呢?”


    桑枝夏好笑地彎起眼尾,把早已冷卻的茶水往周老板的手邊推了推,輕輕地說:“記住,你什麽都沒看到。”


    “不管什麽人再問,你都隻能說不知道。”


    這樣的事兒,知道的越多,命數就越短。


    周老板盡管私心不淺,卻是個曉恩懂報的聰明人,桑枝夏不希望他會在這種細節上妄丟了性命。


    周老板雙手捧起茶杯眼神恍惚,反複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再問。


    最後一咬牙似的說:“行,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守口如瓶的。”


    桑枝夏滿意而笑,手搭在桌上慢條斯理地說:“商隊入關後呢?周老板來了我這兒,那邊的後續是怎麽安排的?”


    周老板匆匆把茶水灌了,趕緊說:“商隊入關後經南城取道兒,北城出,出城後再往北順行三百裏,隊伍中不是彭遠亮的人就要後撤,再往後的我就打聽不到了。”


    桑枝夏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勾勒出一幅路線,眼含譏誚:“倒是夠小心的。”


    加上前幾次探子報迴的路線,這已經是第三條不一樣的了。


    看樣子彭遠亮雖然是做著掉腦袋的活兒,自己卻不怎麽想那麽快就死。


    桑枝夏手掌一抹把桌上的水漬擦去,起身笑道:“周老板幫了我大忙,這恩我今日記下了。”


    “來日周老板若有需我搭把手的地方,隻管直言。”


    周老板連連擺手說不敢,站起來時笑得分外苦澀:“我也不怕您笑話,我其實是個小人物,伸手夠不到天邊,往下也俯瞰不見地獄。”


    “隻是想求個溫飽,能保全一家子的性命,得個善終就不枉費我的鑽營。”


    “可……”


    “可這事兒實屬超我想象,我不小心卷進了彭遠亮的局當了棋子,往後也不知會不會……”


    周老板掙紮著說不下去了,滿心滿眼都是在懊惱怎麽就沒堅持住不入商會,莫名被這麽大一口鍋砸了個正著。


    桑枝夏耐心地聽完,見周老板喉間反複哽住,失笑道:“放心吧,不會。”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活法,做鬼的人也有獨屬的煉獄可進,無關的風浪隻要守得住本心,那就卷不到你。”


    周老板惶恐許久的心仿佛在此時得到了一顆入肚的定心丸,呆滯一瞬後紅著眼難以置信地說:“真的不會?”


    “那商會……”


    “也不必擔心。”


    桑枝夏露出個淡淡的笑,微妙挑眉:“秋後的螞蚱再蹦躂,也就不到半尺高了。”


    “西北這麽大的地方,何須擔心這螞蚱能蹦躂得出去呢?”


    “周老板,你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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