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神色各異的人聽到桑枝夏這話,沉默著向四周看了一圈,紛紛歎著氣搖頭散去。


    桑枝夏的能耐他們都是信得過的。


    桑枝夏既然說了會處理,那這事兒肯定會有個說法。


    如果是桑枝夏都處理不好的,他們都在這裏堵著也幫不上忙,純屬添亂。


    人群逐漸散去,許童生愁得不行地再三歎氣:“東家,按律簽了賣身契的人不可背主,一旦叛逃,主家可自行打殺。”


    “這事兒村裏人不見得多清楚,但鄭二虎肯定知道。”


    明知道後果,還有恃無恐。


    彭遠亮肯定許諾了他們什麽。


    哪怕是現在拿著身契找上彭遠亮的門,人家也大可矢口否認,隻管說自己從未見過這些人。


    這事兒隻怕是不好辦啊……


    村長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


    許童生強忍著惆悵說:“不管怎麽說,也還是要想法子先找人。”


    “東家,王傑剛才說的其實也不是沒道理,要不還是先派人出去試著找一圈?”


    “別說是找一圈,縱然是多找幾圈,大約也找不到人。”


    桑枝夏捏碎了不知何時沾帶在肩上的碎葉,淡淡地說:“既是找不到的,何必去費那個勁兒?”


    許童生無力地吸了口氣。


    桑枝夏眉眼淡淡:“丟了奴仆,還一次丟了那麽多,這麽大的事兒,不得報官麽?”


    “報……報官?”


    許童生腦中飛快過了一遍官府關於逃奴的處罰,不由得微微膽寒:“東家,一旦報官,這些上了冊的人被抓住就會被鞭撻而死,這……這可是一百多人呢,這麽多……”


    桑枝夏是打算直接要了這麽多人的命嗎?


    “多又如何?”


    桑枝夏似是被許童生的優柔寡斷逗笑,輕飄飄地嗬了一聲,冷聲道:“敢違了規矩,就要做好拿命出來做抵的在準備。”


    “不必折騰別的,直接拿了身契整出一張名冊來,今日就送去北城縣衙。”


    “早些送到了,也好讓官府的人早些出來張貼抓捕逃奴的告示。”


    “我就不信了,這些人還能跑到天邊去!”


    待人一貫溫和的桑枝夏忍無可忍地抽出了要命的長刀,而雲貴帶著人親自去糧倉中清點一番,得出的迴答再一次讓桑枝夏不受控製地黑了臉。


    “你是說,糧倉中找得出的糧種不足原本之數的一成,還都找不到好的了?”


    雲貴無顏麵對似的,深深地低著頭,沙啞道:“迴東家的話,是這麽迴事兒。”


    “鄭二虎等人對糧倉的構造擺設極為熟悉,監守自盜所以……”


    “所以的確是找不出多的了。”


    再堅固的外殼,也擋不住來自內裏的腐壞。


    鄭二虎這一招臨時反水釜底抽薪,可謂是趕在春耕前給了桑枝夏一個不小的打擊。


    糧種都不足數了,空有那麽多地有什麽用?


    難不成都拿來種蘿卜小菜嗎?


    雲貴深感慚愧地紅了眼圈,桑枝夏閉上眼輕輕吸氣:“我記得糧倉裏安排記冊的人,人呢?”


    雲貴趕緊去把人叫來了,是個看起來就很文弱秀氣的書生樣男子。


    桑枝夏記得這人。


    這人年歲不大,被人戲稱一聲蘇文生,具體是從哪兒逃荒到的洛北村已經不可考了。


    不過他之前是在客棧裏做賬房的,識文斷字還懂算賬,就被安排在了糧倉裏做冊子當記錄。


    據桑枝夏偶爾所聞,此人性子敦厚老實,甚至可以說是木訥,進了農場後差事也辦得穩妥,從未出過差錯。


    除了這一次。


    桑枝夏懶懶地抬起眼皮,不緊不慢地說:“農場中的規矩,大批量動糧,必須有我的印,或者是五個管事同時落章,糧倉中才可開倉畫冊。”


    “鄭二虎去糧倉提糧種時,可拿了批條?”


    蘇文生慘白著臉搖頭,搖搖欲墜地說:“沒……沒有五個管事同時落印的批條。”


    “鄭管事……鄭二虎說,條子是東家等著要批的,不許旁人插手,讓我隻管開倉讓他們進去。”


    “所以你就開了?”


    桑枝夏要笑不笑地挑起了眉,玩味道:“你倒是很聽鄭二虎的話。”


    “我……我不敢……”


    蘇文生本就文弱的臉上先後湧出無數驚恐懼怕,心驚膽戰地跪下去說:“東家,我誤信小人開了糧倉,這是我的失職,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


    “不是故意的都能鬧出這麽一遭,你要是存了心,我豈不是要被你們狠狠踹進萬劫火獄?”


    桑枝夏被氣笑了,放鬆脊背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地說:“蘇文生,知道上次農場大火後,我定下的規矩麽?”


    蘇文生不知想到什麽,難以置信地抬頭後麵如死灰。


    桑枝夏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仿若是在看一個死物,不到半分波動:“你也是簽了賣身契的。”


    “但是我今日發現,有許多人或許並不把這個東西當迴事兒,這樣很不好。”


    如果一個禁令失去了威懾警告的作用,那製定禁令的人就注定隻能是個笑話。


    桑枝夏自嘲一笑,微妙道:“我覺得你們對我或許還留了不少誤解,例如誤以為我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其實我不是。”


    “所以這輩子的疏忽就別多計較往心裏去了,下輩子小心點兒就好了,爭取別再犯同樣的錯誤。”


    蘇文生像是聽不懂桑枝夏這話是什麽意思似的,渾身癱軟成了爛泥倒在地上。


    桑枝夏不屑地嘖了嘖,擺了擺手說:“靈初,我之前說的背主辦事不力者,怎麽罰來著?”


    站在桑枝夏身後宛似幽靈的靈初垂首說:“鞭八十,生死有命。”


    “八十啊……”


    桑枝夏麵上露出一絲遺憾,像是在擔心蘇文生皮包骨的身子骨是否受得住這樣的酷刑,轉而不忍一般地閉上了眼:“罷了。”


    “鞭八十已是重刑,我就不額外往上加了。”


    “拉出去,架在打穀場寬敞人多的地方,慢慢打,務必把數打足了,知道嗎?”


    靈初麵不改色地點頭,煞神似的大步往前,一把就拎起了癱在地上的蘇文生。


    蘇文生剛反應過來要發生什麽,驚慌地瞪大眼想出聲唿救,隻是一句完整的話都還沒吐露出來,就先被靈初眼疾手快地卸了下巴,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村長和許童生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蘇文生被拖拽出去,再一看輕描淡寫間就定下了一人生死的桑枝夏,對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的都是不可言說的震驚駭然。


    這……


    這隻是個把月沒見,桑枝夏的性情轉變未免也太大了些?


    村長遲疑半晌想說點兒什麽,隻是還沒籌措好詞句,不遠處的打穀場中就傳出了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那叫聲跟沾滿了毒刺一樣,紮進耳朵裏滾得血肉模糊遍體生疼,光是聽著都止不住的心尖子狠狠打顫。


    村長的臉上布上了無措,控製不住地朝著桑枝夏看。


    桑枝夏猜到他想說什麽無奈一笑,歎息似的說:“村長,農場越發招人眼,蠅頭狗腦的髒東西注定會越來越多。”


    “有些口說的規矩不管用,那就隻能用骨血和皮肉去捍衛。”


    “自己活膩了想找死的人,我成全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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