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隆冬後,農場中除了圈舍不可疏忽,被大雪覆蓋的耕地就不必耗費那麽多心力了。


    自發留下的人手都被桑枝夏調集到了暖棚那邊去幫忙,自己也會時不時來暖棚裏看看情況。


    可來的也隻是桑枝夏。


    徐璈自打過了臘八後在村裏就難見人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村長找了好幾次都是撲空,不由得有些好奇:“他今年不迴家過年了?”


    桑枝夏好笑道:“迴。”


    “隻是外頭還有些事兒要他去處理,估計是被耽誤了腳程,說不定下午就到了。”


    彭遠亮的動作不小,江遇白留下的首尾也多。


    這些都要徐璈去花心思處理,所以桑枝夏都有好半個月不曾見著人了。


    桑枝夏側頭望著村長,笑道:“怎麽,您是找他有事兒?”


    “嗐,我能有什麽正事兒?”


    村長擺擺手說:“就是一段日子沒見著忍不住惦記,多嘴問一句,不然見不著人心裏不踏實。”


    盡管早就猜到徐家的來曆不簡單,跟自家這種祖輩傳下來的泥腿子不一樣,不是自己可攀附得起的人家。


    可相處的時日久了處出了情分,村長就總是下意識地把桑枝夏和徐璈當成自己家的孩子看待,難免掛念。


    桑枝夏笑意漸深,溫聲說:“讓您擔心了是他的不是。”


    “等他迴來了,我們帶著糯糯和元寶去給您拜年,讓那兩個小的給您磕頭,正好討一份兒壓歲錢。”


    村長被氣笑了,故意斜著眼說:“是糯糯和元寶要壓歲錢,還是你這個丫頭起的貪念?”


    “那倆小的才多大?他倆分得清什麽是錢嗎?”


    “他們不知道的,我暫時幫著收著嘛。”


    桑枝夏戲謔地眨了眨眼:“您要是多給一份兒,我也給您磕個吉祥頭,隻要……”


    “打住打住。”


    村長徹底繃不住了大笑起來,擺著手說:“磕頭就免了,我比你家老爺子還矮一輩兒呢,擔不起這份兒福。”


    “等徐璈那小子迴來了,得空帶著兩個孩子來家裏吃飯,我讓你嬸兒和嫂子給你們做好吃的,來了我就給壓歲錢!”


    桑枝夏笑吟吟地點頭說好,把樂得找不著北的老村長送出農場,自己也慢悠悠地打道迴府。


    途經在宗祠旁邊的學堂,聽到一牆之隔的學堂裏傳出的朗朗讀書聲,桑枝夏麵多了一抹詫異:“今日都在上課?不曾允假嗎?”


    一路緊跟著的畫扇側頭看了一眼,低聲說:“要不我去問問?”


    “不了。”


    桑枝夏擺手示意她往後,自己走過去說:“我去看看。”


    學堂建成後就請了先生前來授課,學堂中就讀的孩子也得到了桑枝夏之前允諾過的待遇,甚至比說過的更為優渥。


    有了這份兒擺在眼前的好處,以洛北村在內的附近四五個村落中幾乎沒了在田間地頭上躥的孩子,全都被各家的爹娘一股腦摁住了,全都送到了這裏讀書。


    關於學堂中的學子,桑枝夏的要求是學而後知,來者不拒。


    但凡是起了念想想讀書的,不消費多大的心思,隻要孩子來了,服從管教,那就可一視同仁。


    隻是照理說今日是除夕,學堂中早就放了假,這時候怎麽還會在上課?


    桑枝夏斂輕了腳步走進去,靠在窗邊沒人注意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站著。


    寬敞溫暖的講堂內,先生溫和的聲音響起:“混沌初開,乾坤始奠,氣之較清上浮者為天……”


    端正坐著的孩子隨之朗誦,聲聲脆朗,在冰天雪地的院落中碰撞出了一份兒獨有的清朗之氣。


    像初升的旭日。


    也宛似迎著朝露而綻的春花。


    生機勃勃。


    桑枝夏側耳聽著似有出神,從門外進來的人因意想不到的人腳下一頓,看清是誰後趕緊斂袖走了上來:“桑東家,您……”


    “噓。”


    桑枝夏打斷了老先生的話,伸手虛虛地托了一下沒讓老先生真的給自己行禮,低笑道:“我今日正巧路過,聽到有讀書聲,順帶進來看看。”


    桑枝夏不擅教學,自己還在時常被老爺子拎進書房苦讀,日常當齊老的學生,苦當學子久矣的人從不多嘴過問自己不懂的事兒。


    因此除了照例大手筆給銀子外,桑枝夏其實還沒正兒八經地在自己一手出錢建立的學堂中逗留過。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學堂內教學的景象。


    老先生姓聶,年過六十,慈眉善目又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溫和,聽到這話笑著說:“東家是這些孩子的大恩人,既是難得來一次,理應叫他們出來見禮的。”


    “您是長者,不必如此客氣。”


    桑枝夏拿出了在老爺子跟前的晚輩姿態,輕笑道:“聶先生直接喚我的名字即可。”


    聶先生說了句禮不可廢,見桑枝夏不願打擾講堂內的人,就引著桑枝夏往外走:“此處說話不便,東家請隨我來這邊吧。”


    講堂邊上是個帶著濃濃墨香的書屋。


    書屋是桑枝夏提議打造的,書架從地上盤旋而上,最高的地方幾乎接近屋頂。


    書架上滿滿當當裝著的都是老爺子開了書單,桑枝夏命人去四處搜羅來的典籍,宛似漫天星海就在眼前,墨香撲鼻。


    桑枝夏在矮桌前坐下,手邊很快就多了一杯冒著熱氣的水,水中還漂著三枚紅棗。


    在暈開的熱氣中,聶先生知曉了桑枝夏的疑惑,含笑解釋:“本來是休了假的,學子可歸家五日,可我和塗先生都住在村裏,想著有些孩子若是不想耽擱進程,便說了休假這五日也可來尋我們上課。”


    “本來以為這些孩子耐不住心性,也沒有幾人會來,誰知這些娃娃都是勤勉上進的,竟是都來齊了。”


    桑枝夏麵露了然,捧著茶杯笑了:“兩位先生教導有方,是這些孩子的福氣。”


    “這些孩子的福氣不在我們。”


    聶先生搖頭笑笑,拿出自己擬出的一張單子,遲疑了片刻才說:“東家今日就是不來,我和塗先生也打算不日登門拜訪。”


    “關於這些孩子的教導,我們有個不算成熟的念頭,想請教一下東家的意思。”


    這張單子是兩位先生反複商定後才擬出來的,為的就是能送到桑枝夏的眼前。


    桑枝夏接過大致看了一眼,頓了頓說:“先生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聶先生手指摩挲過茶杯的邊緣,在安靜下來的書屋內說:“東家關於學堂中的學子講究的是有教無類,此法本是無錯。”


    “隻是據我觀察,這些孩子也不全然都適合習文。”


    “我聽說,徐家的幾個孩子都是文武兼修的,不知是否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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