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姨娘和桑枝夏都在馬車裏,這裏沒有需要特意避開的人。


    習慣在人前裝軟弱乖巧的桑延佑眼裏迸著小狼崽子似的兇狠,惡狠狠地剜了徐璈一眼才咬牙說:“我不!”


    就不叫!


    他都聽人說過很多次了,桑枝夏所嫁非人,得的是一門被人嫌棄的婚事。


    桑延佑小小的腦袋瓜裏還辨別不出這話藏著的深意,但常年生活在不安中的孩子,對惡意有自己的領悟。


    如果是好的,那些人是不會舍得給桑枝夏的。


    其餘人不要的全都塞給了桑枝夏,還害得桑枝夏剛一出嫁就被抓進大牢逐出了京都。


    害得桑枝夏吃了這麽多苦的人,怎麽可能會是好的?


    這就絕對不可能是個好人!


    桑延佑簡單粗暴地給徐璈定下了罪名,氣得小胸口不斷上下起伏,卻強行忍住了小暴脾氣隻是磨牙。


    隻可惜這小東西自以為藏得挺好。


    徐璈一眼看穿他在想什麽,要笑不笑地嗬了一聲,手中的馬鞭毫無征兆地向後就是一揚!


    受痛的黑馬揚蹄嘶鳴出聲,以踏破雷霆之勢狂衝向前。


    桑延佑毫無防備被嚇得嗷一嗓子,條件反射的雙手抓住了馬脖子上飛揚而起的鬃毛。


    小娃娃驚慌失措的慘叫聲傳入馬車,本就心神不寧的謝姨娘猛地一驚,下意識地就要掀起車簾往外看。


    可就是看了這麽一眼,謝姨娘嚇得險些心都停了!


    “這……”


    “沒事兒。”


    桑枝夏看了一眼收迴目光,對徐璈戲耍小娃娃的把戲視作不見,安撫似的把手搭在謝姨娘哆嗦的手背上說:“徐璈就是逗他玩兒。”


    “小孩子練一練膽兒也是好事兒。”


    反正徐璈有分寸,不可能真的把桑延佑嚇出什麽好歹,大不了就是多聽幾聲慘叫。


    桑枝夏奉行的摔打教育在謝姨娘看來簡直是匪夷所思。


    這好好的小娃娃哪兒能受得住驚嚇?


    萬一把魂兒驚著了,那豈不是要壞事兒嗎?


    而且……


    謝姨娘想到徐璈之前在京都人盡皆知的惡名,忍不住驚恐說:“我早就聽聞這位世子爺秉性古怪,手段最是難纏。”


    “這位的脾氣不好,你……”


    “你這些年究竟是遭了多少罪?”


    謝姨娘好不容易壓製下去的淚意再度複萌而出,話還沒出口眼淚珠子就成串地往下掉。


    桑枝夏上一次見到這麽能哭的人,是她的親婆婆……


    桑枝夏有些頭疼地吸了口氣,哭笑不得地說:“娘,我不是跟您說了麽?徐璈待我很好,我不曾受什麽委屈。”


    縱然是起初的時候舉步維艱,日子過得屬實不易。


    可徐璈自己搬磚打柴燒炭火,無論是春夏四季還是日夜秋冬都不曾苛待過她半點。


    相反,徐璈一直都很護著她。


    如果不是徐璈不惜忤逆長輩也要竭力相護,她到了西北的日子大概也不會有今日這麽自在。


    桑枝夏說的是實話,一點兒水分都沒摻。


    可謝姨娘怎麽想都覺得她是在寬慰自己,眼眶越發地紅。


    桑枝夏忍不住了。


    外頭又傳來一聲清晰的慘叫,聽動靜桑延佑像是恨不得把心肝脾胃髒都一氣兒從張大的嗓子眼裏吐出來。


    眼看著謝姨娘嚇得一哆嗦,桑枝夏忍無可忍地說:“徐璈!”


    車外的慘叫聲止住了。


    桑延佑憤怒地瞪大眼看著捂住自己嘴巴的大手,惱火地張嘴就想去咬。


    徐璈眼疾手快地捏住他氣勢洶洶的下巴,溫和十足地應了:“枝枝,怎麽了?”


    桑枝夏從掀起的車簾縫隙中剜了徐璈一眼,沒好氣地說:“你別鬧了。”


    “幾歲了還這麽沒數?”


    桑延佑對徐璈的敵意是隱藏不住,這一大一小看起來也不像是願意和睦相處的樣子,可至於麽?


    這麽大的人了,就不能等等找個沒人的地方再去互毆切磋,非要趕著在這時候給彼此扔下馬威?


    桑枝夏清涼的眼底躍動著怒,徐璈隻看了一眼,心尖子立馬就軟了大半。


    雖說捏著桑延佑的手還沒鬆開,人卻很識趣地眨了眨眼,笑眯眯地說:“好,我知道了。”


    話音落被禁錮在徐璈身前的桑延佑不服氣地扭動起來,聽動靜委屈得不行,像是想告狀。


    桑枝夏一眼看破這些小伎倆,麵無表情地說:“桑延佑你也老實些,不許故意惹你姐夫。”


    一個有意放縱,一個故意挑釁。


    大的是想給個下馬威小小報複一下,小的是想借助跟桑枝夏的頭次見麵給徐璈上眼藥。


    一大一小愣是尋不出一個無心的!


    馬背上的一對壞胚都沉默了,桑枝夏看到乖巧下來的兩人,總算是覺得滿意了。


    不管怎麽說,耳根先清淨了最好!


    在桑枝夏出聲製止的時候,謝姨娘的心就一下蹦躂到了嗓子眼,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一開口那顆不受控製的心就會咣當蹦出來。


    可出人意料的是,徐璈並未對桑枝夏的製止有任何不滿,反而是溫聲說:“枝枝,前頭就是吳大伯賣燒餅的攤子,我去買幾個熱乎的?”


    桑枝夏聽完不知作何感想,歎了口氣說:“我問過我娘了,她不餓。”


    “那我買給小舅子吃?”


    徐璈從善如流地說:“小舅子正是吃長飯的時候,我剛才都聽到他肚子打鼓了。”


    慘遭汙蔑的桑延佑怒火從心頭延伸至了眼底,揮舞著胳膊就要跟徐璈決鬥。


    徐璈不緊不慢地把尥蹶子的小東西摁老實了,捕捉到桑枝夏眼中掠過的無奈,彎腰望著桑枝夏的眼睛笑道:“枝枝,你放心。”


    當姐夫的帶小舅子玩兒罷了,總歸是嚇不壞的。


    再說了,依他看這小子膽兒肥著呢,不是什麽磕碰不起的脆瓷。


    桑枝夏懶得多管這種無用的紛爭,心累擺手:“愛去就去。”


    “你穩當些,我瞧著他不如徐明陽禁折騰。”


    徐璈無聲一樂肩膀抖了幾下,在桑延佑不滿的叫嚷聲中打馬而去。


    謝姨娘親曆了這一番堪稱是驚心動魄的畫麵,注意到在徐璈身前護著卻憤怒得格外有活力的桑延佑,到了嘴邊的不安也慢慢化作了無聲,眼底漸露恍惚。


    “延佑他……他在家中不曾這麽放肆快活過……”


    不受寵的庶子,在父親麵前要謹慎卑微,在嫡母麵前要低頭屏息小心做人。


    桑延佑小小年紀,卻在桑家那個暗無天日的深宅大院中被迫磋磨出了一副隱忍的心腸,不得不學著大人的樣子惶恐度日。


    除了更小更年幼的懵懂歲月,桑延佑好像真的很久不曾這般放肆喊叫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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