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怨徐璈少見多怪,主要是桑枝夏現在的情況的確特殊。


    哪怕是齊老沒有其餘人的那種小心翼翼,對待桑枝夏的教導方式也不可能粗暴如前。


    桑枝夏答應了要跟齊老學護身的毒術,可考慮到她目前的身體狀況,齊老也不敢貿然把有毒之物往她的跟前放,準備下的也隻是幾張輕飄飄的紙和一本厚到幾乎能扔出去砸死人的古籍。


    齊老指了指桌上的古籍說:“醫有醫典,毒有毒典。”


    “這本是我從萬毒穀帶出的古書,你一日看五頁,看完了我再與你說別的。”


    桑枝夏從善如流地坐下,打開毒典後好奇道:“這上邊記載的都是劇毒之物?”


    “當然不是。”


    齊老失笑道:“醫毒互攻互克,尋常可見的無毒藥材用得好了,所帶的毒性才是最強的。”


    “丫頭,我教你這個,不是想讓你練就一手絕佳的毒術,繼承我的汙名去當個被人鄙夷的小毒物,隻想給你添個自保的手段,懂嗎?”


    毒物用在了歪門之上,那就是害人的邪法。


    可若用在自保上,那便可再無顧忌。


    齊老撥弄著手中的茶盞蓋子,不緊不慢地說:“世間萬毒形形色色,懂得辨別一些簡單的東西,培養出一種對毒物的敏銳直覺,對你而言說不定能派上大用處。”


    倘若桑枝夏終其一生都在這個不起眼的洛北村,這樣的擔憂自然是不必有之。


    可這個村子困不住桑枝夏一輩子。


    齊老不欲多提高門大戶中見不得人的陰私手段,自顧自地說:“你可以不想給任何人下毒,但是也不能讓人輕易毒害了你。”


    “要都學會道阻且長,也急不得。”


    “左右你現在是得空的,且跟著我慢慢學便是。”


    齊老不多言深意,桑枝夏卻也心裏門兒清。


    一旦起了陰暗之心,害人的手段層出不窮,多一層自保之力,當然是最好的。


    而且從此往後她要保護的不光是自己。


    桑枝夏垂眸看向自己的腹部,深深吸氣後翻開了毒典的第一頁。


    徐璈安靜坐在邊上看著,確定這裏不需要自己了,在齊老嫌棄的目光中起身出去。


    不出意外的話,江遇白明日就要派人來拉糧了。


    關於糧食出村後的路線,他還有細節需要和江遇白確定。


    等徐璈走遠,齊老慢悠悠地晃了晃手中不知從何處得來的蒲扇,靠在藤椅上緩緩閉上了眼。


    清淨寧遠,雞犬發聲稻香滿鼻,這裏真的很好。


    如果徹底沒有了往日的夙願大恨,有機會能留在此處養老終了一生,其實是莫大的福氣。


    可如果……


    齊老默不作聲地看向給自己帶來這些靜謐的桑枝夏,眼底晦色驟閃。


    如果桑枝夏注定要卷入來日風波的話,他這把老骨頭倒也不必閑得過早。


    一定還有什麽,是他能為桑枝夏把前路鋪平的……


    桑枝夏專心看書,齊老安靜陪讀。


    北院裏陽光正好,一切都顯得格外安逸。


    可隔了數道院牆的徐家門外卻不是這副場景。


    徐璈剛走出家門就撞見了匆匆來尋自己的江遇白。


    跟以往掛在臉上的嬉笑之意不同,江遇白的眼底罕見的鋪滿了難言的肅殺,眼角眉梢都掛著凝結的霜色。


    江遇白看到徐璈就把人拽進了大門,不等站定就說:“找個僻靜地方,我有事兒跟你說。”


    徐璈眉心無聲一跳,側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跟我來。”


    徐家若說最清淨的地方,那必然是老爺子的書房。


    晨起時老爺子在此教幾小隻讀書識典,書聲琅琅。


    等晨起時分過,書房這個小天地就會被幾小隻視作不願踏足的禁地,其餘人更是不會靠攏。


    老爺子得知徐璈借用書房之意,笑笑起身:“我正好出去遛彎,你們在此商議也很合適。”


    江遇白作勢要攔,誰知老爺子跟腦後長眼似的,看也不看就說:“我年紀大了,摻和不了你們年輕人的事兒。”


    “璈兒,我記得明輝今日也在家?”


    徐璈一聽便知老爺子的意思。


    徐家往後是以徐璈和徐明輝為主,如果江遇白要說的是事關來日的變故,徐明輝不在場的確是不合適。


    徐璈再一看江遇白沒有半點阻攔之意,當即說:“祖父,我這就去把他叫來。”


    “你跑這趟作甚?”


    老爺子擺手打斷了徐璈的動作,淡淡地說:“我順道去幫你們把人叫來。”


    “都坐著吧,再大的事兒也有解決的法子,不必心急火燎的。”


    老爺子說完邁步而出。


    江遇白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猛地一怔後掩麵而歎:“不愧是老爺子啊。”


    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了蹊蹺。


    原來他的情緒外泄如此嚴重了麽?


    徐璈坐著沒接話,江遇白自嘲道:“其實我在嶺南不這樣,也沒人看得出我在想什麽。”


    “可是徐璈你知道麽?這裏太安逸了。”


    安逸到短短一段時間,就已經讓他忽略了遮掩多年的本能。


    如此舒服讓人放下戒備的地方,對江遇白而言可不是一個好征兆。


    江遇白自顧自地唏噓歎氣。


    徐璈聽了卻隻是緩緩掀起眼皮:“嶺南出事兒了?”


    江遇白動作僵滯一瞬,旋即麵上帶出了幾分挫敗的懊惱:“不是,到底是我臉上寫了這幾個大字如此明顯,還是你們祖孫都是狐狸成的精怪?”


    隻是對坐片刻,這些東西就都可以一眼看出的嗎?


    徐璈沒得到迴答也不應聲,江遇白還想追問,關緊的大門就被人從外頭敲響。


    “大哥,我可以進來嗎?”


    “進。”


    徐璈話音落,一襲青衫顯得文質彬彬的徐明輝端著茶盤出現在門前,茶盤裏的熱水壺冒出嫋嫋霧氣,模糊了他含笑的眼尾。


    都是老熟人了,江遇白也懶得起來故作姿態迎上一番,懶懶地坐著沒動。


    徐明輝鎮定自若地進屋把茶盤放下,執壺沏茶一氣嗬成,把茶水分到每個人的手邊才慢條斯理地說:“小王爺如此焦急,是嶺南出變故了?”


    江遇白:“……”


    江遇白百思不得其解地坐直了身子,微妙眯眼:“此話從何說起?”


    “你祖父跟你說什麽了?”


    徐明輝含笑搖頭:“祖父隻說小王爺和大哥在書房等我,並未提及其他。”


    “不過……”


    “瞧小王爺的樣子,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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