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知道潛淵山莊積藏百年底蘊深厚,也知道齊老一直都是被朝中忌憚但又靠著手段遊走在權臣世家間的能人。


    但桑枝夏怎麽也沒想到,齊老的手中居然能拿出這樣的東西。


    輕飄飄的一張羊皮卷重量輕無,可聯想到齊老話中的指點,這一張羊皮卷深藏的含義卻讓桑枝夏控製不住的心尖打顫。


    眼看桑枝夏的表情接連變幻,齊老笑色感慨,眉眼間又深藏著難以言喻的諷刺:“這東西才是潛淵山莊真正的命脈,但我之前沒想好到底要不要給你。”


    稚子抱金行於鬧市,除了引人注目,隨之而來的就是性命之危。


    潛淵山莊蟄伏百年籌謀不斷,積攢下的東西非常人所能想。


    尋常的錢財金銀之物倒是無妨,可這樣的底牌不管是到了誰的手裏,都等同於是要命的東西。


    齊老就算是敢給,大多數人也不敢伸手去接。


    因為不知道自己伸手後是否還能留得命在。


    可桑枝夏不同。


    齊老摩挲著袖口上的盤扣,垂下眼不緊不慢地說:“你姓桑,來自京都,想來是與京都桑家關係匪淺。”


    “而你的夫家姓徐,同樣也來自京都。”


    齊老要笑不笑地看著桑枝夏,微妙道:“若是我沒猜錯,三年前因叛國之罪被流放西北的嘉興侯府全家,想來就是你要帶我迴的家?”


    桑枝夏沒想到齊老敏銳至此,愣了下底氣不足地說:“齊老,我不是故意隱瞞於您,隻是徐家罪名牽扯甚廣,我……”


    “我知道。”


    “我也能理解。”


    齊老滿臉的不在意,輕飄飄地說:“淪落至流放之地,還能在泥濘中掙紮而起有如今的成就,也不愧是徐家老侯爺能教導出的後輩。”


    “那個叫徐璈的小子,是嘉興侯府的什麽人?”


    桑枝夏咽了咽口水,小聲說:“長房長孫。”


    “哦,那就是徐家世子爺了?”


    齊老意味不明地嗬了一聲,辨不出情緒地說:“原來是徐家的下一任家主,也難怪能瘋成這樣。”


    “這東西別人不敢接手,生怕惹火焚身,他大約是沒那麽多顧忌。”


    別人不敢做的事兒,徐璈可太敢了。


    這樣的燙手山芋,說不定正是徐璈眼巴巴盼著的。


    齊老懶得對徐家的過往加多評價,對著桑枝夏手中的東西抬了抬下巴,輕描淡寫地說:“你自己留著或許作用不大,不想要大可拿給那小子。”


    絕世的利刃,一定要在合適的人手中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果。


    徐璈就可以是那把握刀的手。


    桑枝夏心情複雜,攥緊了手中的羊皮卷,好奇發自肺腑:“您既已猜到我們的來曆,想來也知道徐家的百年忠膽之名。”


    “您把這樣的東西給了我們,難道就不怕我們……”


    桑枝夏話聲戛然止住沒往下說。


    齊老聽了卻仿似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似的,搖頭失笑:“怕你們把東西上交給當今的朝廷,借此謀取寸功,讓徐家的地位重新迴到從前麽?”


    “丫頭,我是行事瘋魔,但我不傻,這雙老眼看得清,我也很清楚我想要的是什麽,更清楚誰能幫我做得到。”


    徐家曾經的確是鐵骨忠心,可那又如何?


    早在徐家被扣上汙名驅逐出京都的那一刻起,徐家子弟骨肉中的忠君之念就被早已散了。


    蜀地一事無疾而終過後,這種模糊的念頭在齊老的心裏就變得更清晰了。


    徐家不會一直忠君的。


    否則的話,桑枝夏就是動了再大的惻隱之心,桑枝夏也不敢出手救他。


    齊老早已看破一切,靠在車壁上不緊不慢地說:“潛淵山莊百年積累為的是推翻如今的皇庭,可複朝之說早已化作虛無,是新朝還是故主,其實都不重要了。”


    推翻當今的皇權,這就是齊老和潛淵山莊上下的夙願。


    而這個夙願齊老早已無力達成,潛淵山莊的餘部也已力竭。


    自己既是完不成了,那為何不假借他人之手達成?


    隻要能眼看著皇庭覆滅,皇權顛覆,無人在意下一個執掌天下的人是誰。


    起碼齊老不在意。


    齊老也不掩飾自己的目的,笑笑說:“我隻要結果,而你們能給我的結果大概率是能讓我滿意的。”


    “既如此,多給你們一些又有何妨?”


    桑枝夏被齊老話中透露出的野心震撼,狠狠一怔後啞然道:“您就不擔心我們拿了東西不辦事兒,或者是與您的目的背道而馳?”


    “我連死都不懼,惶恐憂心這些屬實是多慮了。”


    齊老不以為意地說:“能否達成潛淵山莊百年夙願已經不重要了,畢竟我早已不是攪動風雲的手,隻是在漣漪漸起時稍微推了一把波瀾。”


    “東西我給你了,你想拿著做什麽都可以。”


    尋找到羊皮卷上標注的鐵礦位置,開采出的鐵礦可以是用來打造傷人的利刃,也可以打造耕地的農具。


    用途如何,全看桑枝夏的心情。


    齊老說得輕描淡寫毫不在意,桑枝夏的心口卻沉甸甸的像是墜著千鈞的重鐵。


    桑枝夏無意識地咬住下唇,含混道:“這可是抄家滅族的重罪,您未免也太信得過我們了。”


    齊老沒忍住低聲一笑:“丫頭,你也不是第一次經曆被抄家了吧?”


    桑枝夏想及過往麵皮無聲一抽,哭笑不得地掩麵:“您說得對,已經經曆過一次了。”


    “那你是真的怕麽?”


    齊老笑吟吟地望著桑枝夏的眼,輕輕地說:“你和那小子心中有怨,卻無懼。”


    “就算是沒有這樣的東西,你們也當不得忠君不罔的純臣了。”


    心中最是見不得人的心思被齊老一語說穿,桑枝夏啞口之下剩下的全是無言以對。


    在齊老這樣的老狐狸麵前,多的掩飾好像都成了笑話。


    隻是茲事體大,桑枝夏在深深吸氣後還是咬牙說:“您說的東西太要命了,我做不了主。”


    “等我們抵達家中後,我會和徐璈一起跟祖父說明,至於祖父會如何抉擇,那就……”


    “不急。”


    齊老心不在焉地擺擺手,慢條斯理地說:“我早年間曾與你祖父有過一麵之緣,此次見了麵說不定還有別的話可說。”


    “路要怎麽走,全看你們年輕人的心意,我隻不過是往你們的腳底下墊一塊石頭罷了,不必為此有負擔。”


    “畢竟我老了,老到再站不到雲巔之上,在臨死之前再有幸目睹一番風卷雲起的壯闊,那便足夠了。”


    至於結果……


    齊老輕蔑一笑,閉上眼無聲呢喃:“我隻要活著,看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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