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老是個麻煩,潛淵山莊也是偌大的麻煩。


    徐璈從一開始就非常清楚這一點,從頭到尾忙活一大圈,為的也隻是想拿到自己感興趣的東西,除此外什麽都不感興趣。


    潛淵山莊藏著的東西已經到手,許諾出的代價也完整給出,一手出一手進那就該是銀貨兩訖,再無糾葛,從此再見是陌路人。


    可齊老壞了規矩。


    他不該在毒殺了兩個欽差後出現在這裏。


    徐璈眼中殺意浮動毫不掩飾,齊老卻一眼都沒顧得上看他,所有的目光都匯聚在桑枝夏的身上。


    桑枝夏被他眼中的血絲看得有些局促,把倒好的茶往齊老的手邊放下,無奈道:“您冒險來此,是還有什麽事兒沒說嗎?”


    齊老喉頭劇烈滾動,深深地咽下一口氣,沙啞著嗓子說:“我其實不該在這時候來找你的,也怕給你添麻煩,可是……”


    “再不來的話,隻怕就是要來不及了。”


    跟對著徐璈的戾氣撲鼻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陰戾不同,齊老對著桑枝夏就宛如個尋常的長輩,語氣溫和眸色也柔和得很,簡直就是換了個人。


    白子清暗暗感歎又一次見了大世麵,胳膊捅咕了一下徐璈,微不可聞地說:“看出來了,老爺子最不待見的就是你。”


    “多大仇多大怨啊?”


    徐璈懶理他的揶揄,在齊老說出話的第一時間就果斷說:“不行!”


    徐璈受驚猛獸似的,第一時間把桑枝夏拉起來護到了自己身後,目光冰冷地看著齊老,字字帶寒:“老東西,你別太過分了。”


    “你剛毒殺了欽差,白成仁掘地似地找你,你女兒的身後也不知追了多少條狗等著聞味而至。”


    “自己的麻煩還沒解決好,轉過頭來就想把無關的人扯進漩渦,你到底安的什麽心?”


    齊嫣兒命懸一線是可憐。


    可世人可憐的多了,誰又比誰值得同情?


    徐璈自認對齊家父女仁至義盡,桑枝夏更是能做的也都做了,剩下的再多,那就是純純的得寸進尺!


    齊老對徐璈不假思索的拒絕並不意外,難得的沒反唇相譏,隻是啞聲說:“在找到嫣兒之前,我自知無力迴天,也不想再看她受折磨,想著早一日上路,是早一日的解脫。”


    “可在見到她之後我才發現,原來我是舍不得的。”


    那是被捧在心尖子上嬌養大的女兒,自小哪怕是損了半點皮肉,也能惹得老父親心疼到夜半睡不著,恨自己不能以身代之。


    可就是那麽嬌滴滴的姑娘,在看不見的地方遭了那麽多的罪……


    齊老不忍迴想地閉上眼,竭力之下聲調仍在失控發顫:“我舍不得她,可是留不住了。”


    “真的留不住了。”


    齊嫣兒懸著的那一口氣已經散了,不管是什麽天材地寶還是絕世好藥,再有多少都是無用之功。


    齊老原本是想靜靜地守到最後一刻,誰知齊嫣兒已經神誌不清了,卻還在費力地想發出聲音。


    齊嫣兒說,她想再見桑枝夏一麵。


    徐璈強忍怒火:“齊小姐早已失聲,如何能說得出這樣的話?”


    “我看你就是……”


    “她是說不出了,可是當爹的聽得見,也看得出。”


    齊老滄然一笑打斷徐璈的話,似有感激地看著徐璈,自嘲道:“嫣兒若是聽見仍有人喚她一聲齊小姐,大約是會高興的。”


    徐璈心頭鬼火亂冒氣得不行,沒好氣地說:“少說那些沒用的。”


    “你無法把人帶出,就想把我的人帶走,你當我夫人是救苦救難的菩薩,無事佛光就都往你家的門前照?”


    “可是她於我的嫣兒而言,與菩薩又有什麽區別呢?”


    齊老全盤受了徐璈的怒火,笑色中透出的是揮之不去的疲憊:“丫頭,我知道如此請求是我冒昧,隻……”


    “隻是我的嫣兒真的要撐不住了。”


    若非有別的辦法,齊老都不會在這種時候來找桑枝夏。


    可生為人父的那顆心是真的熬不住了。


    所以哪怕明知會被拒絕,哪怕明知自己是在強人所難,但都顧不上了。


    許是怕桑枝夏為難,齊老緩緩唿出一口氣,站起來說:“你若應下,我現在便叩首向你謝恩。”


    “你若不想應,那我就不跪了,免得你難為。”


    “丫頭,我……再最後幫我的嫣兒一次吧,她這一輩子,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齊老眼中濁淚一閃而過,徐璈用力一咬牙想把桑枝夏帶走,結果剛伸出的手就被桑枝夏摁住。


    十指交握,徐璈眼帶焦急:“枝枝,我……”


    “別擔心。”


    桑枝夏指尖在他的掌心輕輕滑過,話聲輕柔:“齊老您先坐著,我跟我夫君商量一下,很快就迴來。”


    齊老雙眼通紅地使勁兒點頭,目送著桑枝夏牽著徐璈走出去,搭在桌上的手中不知何時全是被震碎的木屑。


    白子清看了一眼麵目全非的紅木桌,無聲歎息,沉默陪座。


    小院裏,桑枝夏不等徐璈的話說出口,就豎起食指擋在了他的唇邊。


    徐璈眼泄無奈,張嘴咬了她的手指一口輕輕地說:“枝枝,這……”


    “你是擔心潛淵山莊的人就此纏上我,會在來日給我帶來多的麻煩,而不是在擔心我去跟齊嫣兒見麵會有風險,對嗎?”


    見一麵而已,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而且白成仁暈死過去至今未醒,群龍無首蜀地整個亂成了一鍋粥,這種時候其實沒多少危險可見。


    徐璈是故意的。


    桑枝夏快人一步搶了徐璈要說的話,說完還眨了眨眼,像是在問自己說的對不對。


    徐璈被氣笑了,戳了戳桑枝夏的鼻尖咬牙:“什麽都知道,怎麽還不讓我把這個惡人做實了?”


    “枝枝,齊家小姐是遭遇淒慘,可潛淵山莊和裏頭那個老東西非常棘手,極其難纏。”


    如果潛淵山莊早已亡了,那搭把手也沒什麽。


    可偏偏沒有。


    毒殺欽差,營救齊傑,這些人做得毒辣幹脆,縝密利落,卷土而來之勢遠超徐璈起初的預想。


    這麽一群喪心病狂的瘋子聚在一處,任誰察覺出了半點不對,對桑枝夏而言都會是潛在的風險。


    徐璈一絲風險都不想冒。


    徐璈甚至還口不擇言地說:“大不了把靈初派給他。”


    “靈初的易容術堪稱無雙,隨意找個人冒充成你的樣子,去了也是一樣的。”


    桑枝夏哭笑不得地說:“那不是騙人麽?”


    “騙人怎麽了?”


    徐璈使勁兒把嘴角往下耷拉,板著臉說:“你已經仁至義盡了,所以不許多想。”


    “都說女子出嫁從夫,要聽話知道嘛?”


    桑枝夏被出嫁從夫這幾個字逗得眉梢飛起,踮腳在徐璈的鼻尖擰了一下,額頭杵在他的肩上輕輕地說:“不想聽話。”


    “徐璈,我不是同情心泛濫到無處可放,隻是見齊老如此姿態,心下不忍。”


    “大約是從未被父母如此珍愛過,所以見了所謂的為父之心,羨慕之下,不想讓這一絲念想落空。”


    不是想施救於誰。


    隻是彼此成全。


    成全齊老的愛女之心,成全自己見識一次,從未得見過的父憐女慈。


    見一麵而已,可以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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