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孟培的粗獷不同,沈安竹長相極其秀氣,哪怕是特意縮小了尺碼的長衫穿在身上,也空蕩蕩地晃出了一截,顯得分外瘦弱。


    沈安竹煩躁得看不下去,背對著孟培說:“山裏的餘糧吃不了幾日了,明日我想下山一趟。”


    孟培原本呆呆的,一聽這話原地打了個激靈,想也不想地說:“不得行!”


    “你把地契給我,我拿去……”


    “你是不是真的傻?”


    沈安竹沒好氣地剜了孟培一眼,咬牙道:“假的真不得,你真當買地的人是傻的?”


    地契造假的騙局並不高明。


    隻要私底下多花三分心思,便可輕易查到十多年前的往事,知曉孫家的存在。


    查到這一步,哪怕是還沒察覺出地契的真假,也可以根據地契的位置輕而易舉地猜測出事情的輪廓。


    再故技重施就很不合適了。


    孟培不太想得通沈安竹的顧忌,頓了頓:“我覺著是你想多了。”


    “你造假的手藝拿去當鋪都沒人看得出問題,哪裏就不對勁兒了?”


    沈安竹心累得不想說話。


    孟培自顧自地:“王大娘之前迴來你就說不可再去了,可王大娘自己不是也說沒事兒嗎?”


    “王大娘還說那個買地的東家可好說話了,待人也和善得很,怎麽可能會已經被看出來了?”


    沈安竹無力與他解釋人家往地上潑一盞茶的深意,頭疼地摁著眉心說:“你到底還聽不聽我的?”


    孟培遲疑地眨眨眼,底氣不足:“聽。”


    “小姐,我……”


    “都說了多少次了?不許這麽叫我!”


    一身男子打扮的沈安竹狠狠地瞪了孟培一眼,壓低了聲音強調:“你要是因著管不住這張嘴惹出禍來,我遲早把你這條不聽話的舌頭拔了!”


    孟培心虛地耷拉著腦袋不敢吭聲了。


    沈安竹見了腦袋大了一整圈,耐著性子說:“造假的地契不可再用了,否則不等官府找上門來,咱們就要先遇上別的麻煩。”


    在安城大批買入耕地的人似是外來的,無從得知來人底細。


    可多年來一直生活在危機中的直覺告訴沈安竹,那些看似其貌不揚的外鄉人,不見得就比蠶食腐壞了蜀地的狗官好招惹。


    惹不起的就要避開。


    否則就隻有死路一條。


    孟培不敢不聽沈安竹的話,掙紮了片刻小聲嘀咕:“都說地契不能用了,那你下山去做啥子?”


    “假的是不能用了,我不是還有真的麽?”


    孫家是被滅門多年,也早就消失在了人們的記憶裏。


    可孫家當年偌大的家產仍在。


    沈安竹不是沒有真的地契,隻是那些地契隨意拿出一張就占地甚廣,一旦拿出就必然會引人懷疑,所以不得已造假。


    但是用了假的,不代表她手裏沒有真的。


    到了此時此刻,多的已經顧不得了。


    沈安竹強忍著疲憊閉了閉眼,呢喃道:“再堅持一段時間就好了……”


    蜀地的亂況已經傳入了京都,欽差也到了地方。


    隻要熬到欽差把蜀地的私鹽案查出個來龍去脈,屆時就可以……


    “欽差萬一不是來幹人事兒的呢?”


    孟培是個直腸子,張嘴就說:“咱們這些年見過的狗官多得比路邊屎殼郎蛋蛋都多,這些狗東西官官相護上下包庇,沒有一個是幹人事兒的!”


    “你好不容易找準時機,把鹽工都煽動得鬧起來了,可要是來的欽差也是一路貨色,那不都白忙活了嗎?”


    沒有誰會比孟培更了解沈安竹這些年的波折辛苦。


    可事到如今,光是靠著往日的辛苦卻不足以力挽狂瀾。


    他們這些年見過太多的無能為力了。


    沈安竹自嘲一笑:“你以為我不知道?”


    “可是現在除了等,我還能做什麽?”


    孟培還想說什麽,被沈安竹擺手打斷:“就這麽定了。”


    “我明日拿著真的地契下山,你留在山裏,盯著山裏的人別讓他們鬧事兒。”


    “我……”


    “孟培。”


    沈安竹打斷孟培要說的話,輕到恍惚地說:“我已經很累了,你聽話一點好不好?”


    “你要是都不聽話的話,我已經不知道還能再跟誰說了。”


    孟培到了嘴邊的話全都化作了沉默,掙紮了半晌最後也隻是把藏在兜裏一把花生塞給了沈安竹:“吃了墊一墊,別餓壞了。”


    “你要是餓壞了,我也不知道怎麽辦。”


    沈安竹哭笑不得地看著手中的花生,靠著樹幹閉上眼說:“等我從城裏迴來,給你帶包子。”


    孟培狗熊似的蹲在沈安竹的旁邊,吭哧了半天才說:“八個。”


    “我要一次吃八個。”


    沈安竹勾唇笑了:“行,給你帶十八個大肉包子。”


    次日天色蒙蒙亮,沈安竹背過青城山裏的人,不動聲色地下了山。


    客棧裏,徐璈把手中紙條放在燭上點燃,迴到床上的動靜驚醒了睡夢中的桑枝夏。


    桑枝夏揉了揉眼說:“怎麽了?”


    徐璈側身躺下把桑枝夏摟在懷裏,低頭親了一下說:“沒什麽,隻是咱們今日可能要有個大客。”


    “嗯哼?”


    桑枝夏迷迷糊糊地睜眼:“什麽大客?”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徐璈把床簾放下來手擋在桑枝夏的眼前,哄似地柔聲說:“時辰還早呢,我陪著你再多睡會兒。”


    “等睡醒了就什麽都知道了。”


    桑枝夏在徐璈懷中一滾陷入沉睡,徐璈指尖繞著桑枝夏的發梢,眼中毫無睡意。


    青城山裏的人出來了。


    隻是……


    徐璈狐疑挑眉:“下山的怎麽會是個女子?”


    按他所料,青城山上的匪首早已陷入內外皆困的危機,隻是暫時猜不出這人隱忍不發的目的為何。


    加上他之前釋放出的訊號,此次下山的應當是匪首的其中之一才對。


    難不成青城山的匪首有個是女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遠在京都的太子殿下,豈不是被個女流之輩下了絆子?


    徐璈眼底嘲色漫出,低頭在桑枝夏的耳垂上親了一下,換了個糊在肩上的巴掌後心滿意足地嘀咕:“枝枝果然說得不錯,女人要是動起手來,可比白成仁那種廢物男人狠辣多了。”


    “女子當自強啊……”


    這把能刺向太子的刀,他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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