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輝從怒罵徐璈三百遍的怒火中迴神,擠出個笑說:“大嫂,你要是一會兒得空的話,我想跟你請教一下茶樹如何下地,如何確保全都成活。”


    桑枝夏沒想到他問的是這個,愣了下說:“大老遠轉來移栽的,要全部都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兒吧?”


    再成熟的種植技術也有一定的折損率,更何況他們現在的茶樹養護還在最初的嚐試階段,壓根就有不起什麽傲人的技術。


    哪怕是桑枝夏自己親自挽著袖子上了茶山,她也不敢確保所有栽下去的茶樹都能成活。


    徐明輝凝噎一刹,竭力壓下心頭翻湧的苦澀,頭疼道:“那就設法盡可能活得更多?”


    桑枝夏不太理解他為何突然會關注起了茶樹能活多少,頓了頓忍不住好奇道:“移栽的茶樹活下來更多,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這股莫名其妙的迫切到底是哪兒冒出來的?


    徐明輝心累地閉上了眼,滄然道:“是的,非常重要。”


    “大嫂,你也不想看到陳菁安提刀追著要砍我吧?”


    要是真的把陳菁安千辛萬苦弄來的茶樹都栽死了,陳菁安那個六親不認的狗東西是真的會剁了他!


    徐璈那個喪良心的迴來說不定還要把他的骨灰揚了!


    桑枝夏不太敢想那是個怎樣的畫麵,沉默一刹艱難地說:“盡管我不是很理解,茶樹存活多少跟陳菁安是否提刀有什麽關係。”


    “不過你要是想知道的話,我可以把我知道的現在就告訴你。”


    “我其實現在就可以有空。”


    茶園的土質改善一直在做,隻等著茶樹苗子到了便可順利移栽。


    後續除了移栽茶樹時的細節需要留心,非常棘手的地方當真沒有幾個。


    桑枝夏特意勻出了一下午,還找出了紙筆把需要注意的重點都一一記下,確定徐明輝都理解了,才接著往下說下一項。


    一下午的時間悄然而過,徐明輝揣著滿滿當當新入腦的內容麵帶恍惚,桑枝夏哭笑不得地收起了筆:“差不多就是我跟你說的這樣。”


    “明日我早上得空,索性帶著你去茶園上手試一試,等過了明日盒中香那邊張羅起來,我也沒時間去茶園折騰了。”


    盒中香是籌備了許久的鋪子,中途還經曆了一番不小的波折。


    開張和頭幾日的買賣極為重要,桑枝夏不去盯著心裏不踏實。


    徐明輝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意識到徐璈那個狗東西沒有對桑枝夏透露半點的意思,忍著對徐璈的怨氣說:“大嫂的病剛好些,可以交給底下人去辦的事兒,其實就不用自己親自辦了。”


    桑枝夏沒在意,笑笑擺手:“也不是多忙。”


    “賣力的活兒都是有人做了的,我就是去動動嘴皮子,耽誤不了多少時間。”


    見徐明輝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兒,桑枝夏想了想說:“我聽徐明陽說你喜歡收藏筆墨?”


    徐明輝沒想到話題會轉到這上頭,明顯一滯後失笑道:“就是年紀小的時候附庸風雅罷了,徐明陽那小子怎麽什麽話都扯著瞎說?”


    “他念叨著你的生辰要到了,說是要給你準備份兒大禮,還都不許我們幫忙,念叨得多了我自然就記住了。”


    徐家哪怕是在興盛之時,小輩的生辰也從不大操大辦。


    到了如今更是如此。


    早些時候吃飽都需要花心思去琢磨,自是顧不上別的。


    眼下日子好過些了,早前一直按捺下去的閑心又接連冒了出來。


    桑枝夏把桌麵的紙筆略整理了一下,好笑道:“我是個拿了好墨都當炭塊的俗人,好的也尋不出來,之前殺豬留下的豬鬃我讓人製了些毛筆,你去拿一套迴去玩兒?”


    也許是帶著家裏的四小隻說笑慣了,桑枝夏說這話時不由自主地帶出了哄孩子的口吻。


    徐明輝年少早慧,因為親爹的諸多離譜,很小的時候就已經有了大人的模樣。


    哪怕是疼愛他的徐二嬸,也很多年不曾用過這般軟和的口吻跟他說什麽了。


    見徐明輝麵上一空也不接話,桑枝夏奇道:“怎麽?”


    “是不喜歡麽?”


    “不喜歡也不要緊,等你大哥這迴出了門,讓他給你尋一套狼毫的迴來。”


    豬鬃製成的雖然也能用,可不管是從毛質和製作手法上來看,農場裏現在能做出來的都遠說不上是好的。


    在把玩慣了好東西的人手裏,說起來其實也就跟個玩具差不多。


    徐明輝眸色一閃連忙搖頭:“沒有不喜歡,就是沒想到大嫂還給我留了一份兒。”


    桑枝夏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家裏的孩子都有啊,人手一份兒的。”


    “徐明陽和嫣然明煦他們的製得略小些,你和徐璈的是大人份兒的,你今日不來,我改日也是要給你們帶迴去的。”


    桑枝夏一時挪不出空來帶徐明輝去拿,找來了之前跟徐明陽一起揮棍子的一個半大小子帶著他去。


    徐明輝一開始以為桑枝夏說的製好的毛筆是一人一支,可被帶著到了地方才發現,桑枝夏說的居然是一人一套。


    農場裏尋不出太好的料子,第一次做的也沒過多的講究,筆杆沒用花裏胡哨的料子,隻是簡單的竹杆。


    筆杆從粗到細,毫鋒從淺到深,整整齊齊的一套毛筆裝在盒子裏,看不出多金貴,但處處可見的都是用心。


    製筆的人是桑枝夏饑荒時救下的一個落魄老秀才。


    此人癡愛書筆,研究極深,做起活兒來分外用心,也很仔細。


    見徐明輝拿起了一支筆,他連忙笑著說:“東家特地吩咐過,這是給家裏的弟弟妹妹們做的,怕弄混了鬧不清,還囑咐我在筆杆子上落了印,這樣就都不會弄錯了。”


    徐嫣然的筆杆子上是一朵小小的芙蓉花。


    徐明陽的是一個小太陽。


    徐明煦是他最喜歡的小狗。


    徐錦惜的喜歡吃的胖乎乎的肉包子。


    徐明輝指腹摩挲轉過筆杆,在纖細的竹杆上看到是一簇小小的桂枝。


    桂枝折,蟾宮到。


    蟾宮折桂,無數身懷抱負的讀書人的誌向高處,無人苦讀多年所求不是此處。


    徐家落敗前,徐明輝不是張揚的性子從不對人提起。


    徐家落敗後,徐明輝更是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的誌向抱負藏在了心底深處,從不對人言。


    本以為無人知曉的熱血在無人處被人看出,被記住。


    徐明輝指腹滑過筆杆子上的小巧桂枝,眼睫顫動,啞聲而笑:“是我大嫂有心了。”


    “多謝。”


    皂化房外,沒空陪著徐明輝去拿筆的桑枝夏神秘兮兮地掏出了一個盒子,對著找過來的徐璈眨了眨眼:“給你備的小玩意兒,打開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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