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酒坊那邊還亂糟糟的離不得人,許文秀忍著心慌把徐三嬸趕出家門去打點外頭的事兒。


    自己則是在屋裏把門關得死死的,竭力偽裝出了一種自己暈死過去,桑枝夏在照顧自己的假象。


    桑枝夏昏睡過去不足一個時辰,本來應該什麽都不知道的徐嫣然在門外試探著叫了一聲大嫂。


    許文秀強忍著淚沒應聲,門外的徐嫣然抬手重重地擦去眼裏的淚。


    許文秀怕被人看出端倪再生事端,一直躲在屋裏看著桑枝夏,一眼都不敢分神。


    徐璈得到消息中途趕迴,踏進家門時已是次日天色破曉之時。


    北院的葡萄藤已見青綠,本該無人的院子裏紮堆似的坐了一堆耷拉著腦袋的蘿卜頭,把門前堵得嚴嚴實實,反正外來的人絕對是進不去。


    坐在正門前台階上的徐明陽看到徐璈來了,歘一下站起來,一聲大哥還沒叫出口,就先急得眼淚瘋狂往下砸。


    “大哥!”


    半摟著徐錦惜的徐嫣然眼通紅,兔子似的喊了一聲,又怕吵到屋裏的人,不住地抽著鼻子說:“大嫂叫不答應了,大伯母不許我們進去,我們……”


    “我們害怕,隻能在門口守著……大哥我們……”


    徐嫣然再也說不下去,徐明煦已經撲到了徐璈的跟前,瞪大了一雙紅腫的眼說:“大嫂是被人欺負的。”


    “是有人欺負的。”


    徐明煦仿佛隻記得了這麽一句話,聲音脆嫩眼裏的光亮得驚人。


    徐璈深深吸氣把圍住自己的這群娃娃攆開,聲音沙啞得仿若是生吞了無數帶了冰刺的冷風。


    “宋六,帶他們迴去休息。”


    徐明陽受驚兔子似的瘋狂搖頭:“不不不,我不走,我……”


    “三少爺。”


    宋六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徐明陽沒讓他去再鬧,徐璈陰沉著臉推門而入。


    屋裏,夜半趕迴來的徐二嬸正坐在床邊皺眉,許文秀看到徐璈雙腳一下就軟了下去。


    “璈兒,你可算是迴來了!”


    徐璈是迴來了,可能起到的作用屬實不大。


    連夜趕到的胡老爺子把銀針拔出,頭疼道:“驟受心驚,氣血逆。”


    “用民間的俚語說就是驚嚇太過,心悸不穩神魂不安。”


    胡老爺子顯然也聽說了是怎麽迴事兒,扭頭再一看正在給桑枝夏擦汗的徐璈,忍不住說:“打打殺殺的醃臢事兒,尋常男子見了都覺驚恐,這麽個嬌滴滴的小丫頭,她哪兒受得住這樣的驚嚇?”


    斷頭脖上碗口個疤,血濺三尺也隻是一時之驚。


    斷手露骨,拔舌之刑放在刑房中都算是酷刑,哪怕是兇狠的漢子,見了這樣的慘狀也要夢魘幾日。


    更何況是桑枝夏自己下令做的?


    徐璈眼睫下垂沒說話。


    胡老爺子看著他手背和脖頸上爆起的青筋,歎了口氣說:“也不都是昨日之過。”


    “這丫頭是娘胎裏帶出來的體弱,本來好不容易休養出了幾分起色,但連日來操勞太過,費心勞神早有風寒之兆。”


    “再加上昨日心緒大起大落受了驚嚇,一時間受不住也是人之常情。”


    徐璈啞巴了似的不吭聲。


    徐二嬸蹙眉道:“嚴重嗎?要怎麽養?可要吃些什麽藥或者是……”


    “暫時不必。”


    胡老爺子擺手道:“今日這場病一是埋線許久,二是緊繃的心神需要一個爆發的時機,先不必做什麽,且等等再看。”


    “若是高熱能發作得出來,那倒是好事兒,燒一場痛痛快快的發一身汗,元氣自然也就迴來三分了。”


    徐二嬸和早已哭腫了眼的許文秀紛紛鬆了一口氣。


    從進屋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的徐璈突然說:“若是發作不出來呢?”


    “呸呸呸!”


    許文秀抬手就去掐徐璈:“滿嘴胡說!夏夏吉人自有天相,哪兒會有不好的理兒?!”


    徐璈仿佛是察覺不到疼似的,垂著眼說:“發作出來養迴三分,剩下的七分呢?”


    胡老爺子沒想到他會在這時候跟自己嚼字眼,白眉一挑正想斥時,徐璈低頭把額頭蹭在桑枝夏發涼的腦門上,沙啞道:“是我錯了。”


    “娘,鬧事的人呢?”


    許文秀緊攥著帕子說:“夏夏說先帶去審,據林雲迴來說,那些人早就被嚇破了膽兒,沒多問就都招了,都在打穀場那邊的空地上圈著呢。”


    徐二嬸眼底閃過一絲冷光,沉聲道:“不是說斷手拔舌了嗎?怎的還有活著的?”


    許文秀自己是個見不得血腥的軟性子,也怕再嚇著昏睡中的桑枝夏,連忙說:“你可別說這樣的話了!”


    “萬一再驚著夏夏可如何是好?”


    徐二嬸抿緊了唇沒言聲。


    徐璈把被子給桑枝夏蓋好站了起來。


    許文秀連忙緊張道:“璈兒,夏夏都病倒了,你就權當是給她積福,少……”


    “娘,枝枝積的福已經夠多了。”


    徐璈指尖滑過桑枝夏被冷汗浸透的耳垂,淡淡道:“枝枝積的是善福,我造的是我的孽。”


    “左右我把孽造足了,她的福不就自然滿了麽?”


    許文秀被徐璈滿嘴的胡言氣得頭疼,惱火道:“那行善積德的事兒是你嘴上說了就管用的嗎?你……”


    “我本也不是什麽善人。”


    徐璈譏誚一笑,淡聲道:“若有天譴,我自會受了。”


    “二嬸,你幫我照看著我娘和枝枝,我出去一趟。”


    徐璈說完頓了下,聲調莫名柔了幾分:“枝枝醒之前我一定迴來。”


    “別讓她知道我去哪兒了。”


    徐璈裹著一身不散的煞氣推門而出。


    許文秀見了再三掙紮,最後到底是什麽也沒說。


    徐二嬸抓起帕子給桑枝夏擦去掌心的汗,想到早前的驚險也是忍不住暗暗歎氣。


    要不是桑枝夏一力震住了亂局,誰也猜不準到底會橫生出多少枝節。


    可哪怕是鬧事的人死了,也不能就此算了。


    否則他們家的人豈不是白受委屈了?


    沒有這樣的道理。


    徐二嬸繃緊了唇角,說:“嫂子,你之前說楊大柱他們在村裏都跟哪些人來往近來著?你再選著你知道的跟我說說。”


    胡老爺子聽著無聲一嗤,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去收桑枝夏手上最後的幾根銀針。


    桑枝夏這病若是好得快另說,可要是好得沒那麽快,那就還有的是掰扯的時候。


    打這個家門走出去的人,除了眼下病倒的這個,從老到小,可尋不出幾個心思善的。


    動了不該動的人,就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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