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大人當然知道桑枝夏的意思。


    桑枝夏有意讓墨鼎山變成有主之物,自然就容不下會為此生出事端的人。


    隻是這樣得罪人的事兒,即將入主墨鼎山的桑枝夏不樂意去做,自然而然就是他手中的鍋。


    不過趙大人對此還是很樂意的。


    剛經曆了一場饑荒浩劫,不光是底下的百姓喊著活命艱難,城守大人的日子也不好過。


    北城耕地不豐,耕稅和糧稅少得可憐,城守府中可調動的銀子也屈指可數。


    桑枝夏若是願意大手一揮把墨鼎山買下,可調動出的銀子多了,就能更好地把糧價控製在貧民可承受的範疇之內。


    來日可能會生出的風波就此消失無形。


    趙大人來年入京述職時,呈遞到聖人禦案上的政績也能好看幾分。


    隻是……


    趙大人早先嗷嗷喊著,要給桑枝夏劃地契的時候中氣十足,此時思前想後,眼中卻多出了幾分猶豫。


    趙大人遲疑道:“桑東家此意有利於民,本官自然是全力支持的,隻是……”


    “隻是黑崖村的情況桑東家也清楚,山中的茶樹是這些人的命根子,貿然將村民全都驅趕出山,恐是會再生波折。”


    別看嗷著喊著要給桑枝夏挖茶樹帶走的人這麽多,可桑枝夏能帶走的終歸不是全部。


    此時沉默的人心中衡量得失,驟然得知不可再入墨鼎山,村裏濺起的水花絕不會小。


    桑枝夏聞言啞然一笑,淡聲道:“大人放心,我不會禁止村民入山的。”


    一刀切不是良策。


    她要做的也不是殺雞取卵。


    等地契劃下來,熟悉茶樹的這些人自然有合適的用處。


    桑枝夏為了把墨茶這樣難得的活寶貝弄成自己手底下的搖錢樹,這段時間也沒少下工夫。


    桑枝夏認真研究過,翻了地誌問了懂行的人,從茶樹的紮根生長到茶葉的冒尖采芽,甚至詳細到采摘下的鮮活茶葉該怎麽炒製去除水汽,怎麽團成茶餅後又封存保存。


    前後花了這麽多時間,桑枝夏當然也不會錯過最至關緊要的問題:地理優勢。


    茶樹天然生長的地方,當然是最適合的地方。


    對於生長環境要求極高的茶樹,挪種後不見得全都會死。


    但易地紮根後麵對不同的環境,原有的風味到底還可保留幾分,這絕對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難題。


    桑枝夏仔細翻閱過地誌記載,也跟到過黑崖村和墨鼎山的人了解過,得出的結論是此地再無第二處。


    西北荒地多平原廣,一眼望去少有山陵溝壑,入目皆是視線可觸及天邊的平坦。


    可黑崖村不同。


    黑崖村地勢奇特,萬裏平原中突兀地拔出了數座高高聳立的山峰。


    頂峰之上的積雪可持續大半年不化,數座山頭間天然形成了一處與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小天地,山中的溫度常年低於外界。


    而恰巧就是這種得天獨厚,終年不散的嚴寒,才得以在此地長出了獨一無二的墨茶。


    茶樹移栽後或許可活,但效果十有八九難如人意。


    如果可以的話,桑枝夏壓根就不想把茶樹從墨鼎山中移栽出去。


    今日之前是鬧得不和睦不好談,隻能退而求其次。


    可現在主要矛盾不是解決了麽?


    桑枝夏唇邊噙出一抹淺笑,在趙大人人注視下不徐不疾地說:“大人大可放心,我拿此處有大用,也盼著此地的人能給我搭把手,不會就此絕了他們生路的。”


    黑崖村的這些人養護茶樹幾十年靠此為生,若說起有關茶樹的心得,比起她都大概是隻多不少。


    這可都是現成得力的人手。


    隻要這些人不再受蠱惑生事端,桑枝夏很樂意給他們劃出一條比現在更合適的生路。


    一戶一年可得五兩銀麽?


    桑枝夏譏誚一哂,微妙道:“隻要做得好,我能給的可比五兩多多了。”


    群山可得千金之利,她並不介意從自己的口袋裏多分一些出去。


    當然,前提是這些人知道在她的手底下做活兒,首先必須做到的第一點就是識趣。


    恩威並施,桑枝夏短短幾句話就徹底打消了趙大人心頭的顧慮。


    桑枝夏的品行如何,趙大人打心眼裏信得過。


    隻要桑枝夏說了能做的,他也很樂意搭把手。


    一行人輾轉到了老者的家中,在趙大人的示意下被五花大綁的和村長也被摔在了眾人之前。


    桑枝夏沒看到和村長的狼狽似的,轉了轉手中刷洗了不知多少遍,被刷洗得隱隱發亮的破口水碗說:“我今日來是為了墨鼎山的歸屬一事,也準備將連帶墨鼎山在內的方圓百裏一次買下。”


    “諸位都是紮根此地多年的人,對此可有什麽想說的?”


    墨鼎山被買下,按規矩連山頭帶山裏的所有東西,哪怕是一根木柴也都成了桑枝夏的東西,別人未得允許是碰不得的。


    熱情請了桑枝夏來家中的老者頓了下,躊躇道:“恩人有所不知,除了山中的茶樹,樵夫獵戶也都是靠著山裏的東西活命,就連家中燒灶煮飯的柴火也都是墨鼎山出的。”


    “這……您把這些山頭一次買下以後,我們還能進山打柴嗎?”


    許是怕桑枝夏誤會,邊上有個漢子緊張得趕緊說:“我們不去碰您的茶樹,隻砍柴打獵,保準一片茶葉子都不碰!”


    “對對對,茶樹往後我們絕對不碰,您買下了就都是您的,隻是……要是不能進山的話,那……”


    說話的人聲音越來越小,眼底的擔憂也在逐漸加重。


    黑崖村占了拔地而起的山勢,平坦之處較少,跟別的村子比起來,可用的耕地本就不多。


    再失了進山的便利,沒了茶樹的貼補,以後誰家的日子都不可能再好過了。


    可地契一劃,該是誰的東西就再也含糊不得半點。


    他們都是靠著桑枝夏伸出援手才得以活命的人,也沒人敢厚著臉皮再跟桑枝夏談條件。


    桑枝夏安靜聽著也不插言,等這些人七嘴八舌地說完了,才失笑道:“誰說我把山頭買下就不許你們進山了?”


    “我是看上了山裏的茶樹,可入了我眼的也不光是那些茶樹。”


    “把連同墨鼎山在內的方圓百裏的都改成茶山,你們願意來茶山裏做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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