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風雪正盛。


    第一批送達的糧食不等進城門,就被聞訊從各處趕來的人堵截得寸步難行。


    若非吳副將是帶著兵前來接收,披甲執刀的將士對餓紅了眼的大批餓民尚有震懾之效,場麵早就亂了。


    可現在的形勢也不容樂觀。


    林雲眉心緊鎖,語速飛快:“趕來的餓民懼於兵士的刀刃暫時出不了亂子,麻煩的是城中原有的富人豪紳。”


    陳年河手起刀落搜刮了一批人,可剩下的才是最多,也是最麻煩的。


    能在陳年河的猙獰刀口下得以生存的,都不是蠢笨人、


    蠢的也守不住手中的家財萬貫活到現在。


    在陳年河磨刀霍霍的時候,這些人不等陳年河下手就有了動作,主動拿出了不少東西用以支援西北大營。


    不少人還聲淚俱下地痛陳了一番決心,展現自己跟陳將軍一起渡過難關生死與共的決心,說得聽者感動見者流淚。


    實際上說話的人嘴裏沒有一句是真的,聽著的人也一個字都沒當真。


    全是積年的老狐狸,這種廢話當真是過一遍耳朵就行。


    當真才是真的蠢。


    不過人家就算是心口不一,實打實拿出來的東西就是投名狀,陳年河拿了人家的東西,臉皮再厚也不能明著再下手。


    而且一旦人家開口說自己遇上了難題求陳將軍相助,陳將軍也不好拒絕得太明顯。


    盡管陳將軍是真的很想再殺幾個人,且完全沒有幫忙的打算,但目前還是得忍。


    這個不做人的難題被甩給了桑枝夏。


    桑枝夏想到陳年河說的話,臉色不太好看:“這話你才是說錯了。”


    “那些富人豪紳惜命得很,是不屑於來哄搶打砸的,他們也不麻煩。”


    麻煩的是那些真的在餓死的邊緣徘徊,因求生的欲念被煽動起的餓民。


    打不得殺不得,攆不走勸不動。


    人群中一旦見了血,激起的就會是更大的失控。


    一直處在絕境中的人或許會麻木。


    但隻要看到一線生機,早已麻木的人就會徹底癲狂。


    而藏在暗處策劃出了這一場驚天布局的人,苦等許久想看的就是這一幕。


    桑枝夏皺了皺眉說:“鬧事的人怎麽處理的?”


    “按您說的,沒要命,隻是暫時把人抓起來了。”


    吳副將鐵血手腕,本來是打算直接把意欲哄搶的人直接亂刀砍死,殺雞儆猴。


    桑枝夏得到消息趕緊就把人攔住了。


    林雲不解道:“東家,冒頭的尖子要是不一次掐斷,接下來的麻煩肯定不少,如此會不會……”


    “你也說了,這隻是剛冒出頭來的。”


    桑枝夏唇邊泄出一抹譏誚,冷冷地說:“你當這麽多餓民是怎麽知道有糧會到的?”


    “城中施粥持續了這麽一段時間,躁起來的民心安穩了不少,怎麽偏偏就在今日鬧起來了?”


    林雲擰眉不語。


    桑枝夏冷聲說:“鬧的不是餓得受不住的,而是控製不住自己想伸爪子的。”


    “去查。”


    “從吳副將抓的那幾人入手,查清楚這些人最近跟什麽人來往密切,說過什麽做過什麽,把問出來的名單擬好了給陳將軍送一份兒過去。”


    殺人這種事兒,陳將軍是很順手的。


    林雲垂首應了,而不遠處吳副將臉黑如墨,麵對麵站著的是早先去過西北大營的劉大人。


    劉大人肩上已經覆上了一層薄雪,心急如焚地對著吳副將說:“這次不是送來了十萬斤糧嗎?這麽多糧食,勻出些分至北城也礙不著什麽,就是……”


    “不成。”


    吳副將毫不猶豫地說:“將軍說了,這些糧食的去向自有分配的法子,無需旁人多言。”


    劉大人愁得不行,心急之下脫口而出:“將軍難不成是真要如傳聞所說,打算要把所有的糧都拉到大營,就真不理會別處的死活了?”


    “大人說這話若是傳出去,陳將軍隻怕是要傷心的。”


    一道清亮的女聲自身後響起,劉大人聞聲轉頭,看清來人是個披著狐皮大氅的年輕女子,額角當即就是一陣亂跳。


    “你是誰家的人?這都……”


    “見過東家。”


    吳副將趕在劉大人出言驅趕前率先頷首問禮,客客氣氣。


    劉大人到了嘴邊的話猛地一猝,滿眼錯愕。


    桑枝夏對他的驚訝視而不見,隻是說:“饑荒乍起,陳將軍設法籌備搭建的粥棚仍在,大人若是不記前恩隻言當下,難免要讓人心寒。”


    “你……”


    “話說迴來。”


    桑枝夏話鋒一轉,突然道:“送來的糧食具體有多少,吳副將都不清楚,大人從何處聽來的細節?”


    “誰跟大人說的?”


    劉大人一怔沒說得出話。


    桑枝夏麵露玩味:“又是誰跟大人說的,陳將軍不打算理會別處百姓的生死,鼓動大人前來索糧的?”


    當官兒的都信了急著來要糧,那下頭什麽都不知道的百姓呢?


    如果這些人都認定了聽到的話為真……


    桑枝夏看著臉色驟變的劉大人,一字一頓地說:“大人,細思極恐啊。”


    “西北正值風雨同舟之際,如此時刻,若有了居心叵測的說辭,大人再一時心急聽之任之,那……”


    桑枝夏微妙地嘖了一聲沒有細說,劉大人的臉色卻已經徹底變了。


    他今日來鬧,陳年河是一定要惱的。


    陳年河可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好人,一旦真的惹惱了他,那說不定就真的要扔下城中百姓不管不問了!


    吳副將也意識到了不對:“劉大人,這些都是誰跟你說的?”


    劉大人下意識地說:“就是我的師爺,他……”


    “他人在哪兒?”


    “在……在縣衙啊,他就是……”


    “來人!”


    吳副將毫無征兆地拔高了聲音,裹著一身的鐵血煞氣說:“去把這個口吐胡言的師爺抓了!”


    “嚴加審訊!務必要讓他說出是誰指使的!”


    得了令的人殺氣騰騰的去了,劉大人無措又冒火地說:“就是隨口的幾句提醒罷了!怎麽就值得鬧成這樣?那是本官的師爺,又不是……”


    “正因為那是大人身邊的親近之人,所以才必須審。”


    桑枝夏一言難盡地看著惱紅了麵皮的劉大人,心情複雜:“大人,你都不知道的細節,你的師爺是如何知曉的?你就不覺得奇怪嗎?”


    看劉大人鐵青著臉說不出話了,桑枝夏也有些啞口。


    難怪來之前,老爺子特意叮囑,這些大小芝麻官兒的話都不必多聽。


    這腦子裏一點兒彎不長的,這身官袍究竟是怎麽穿上的?


    捐錢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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