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要不是聽人說了縣城裏的糧價一日一個樣兒,有了居高不下之勢,桑枝夏也不至於趕著在今日特意來一趟。


    管事麵色一肅恭敬點頭:“東家說的是,我都記下了。”


    桑枝夏嗯了一聲起身去後街的糧倉看了一眼,挨個確認無誤後,走出糧莊的時候才發現天上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地麵上已經堆起了薄薄的一層。


    宋六蹲在地上忙活得一頭熱乎汗,哈出一口白氣笑眯眯地說:“東家出來了。”


    “嗯嗯。”


    桑枝夏看著他手中的鐵鏈,奇道:“你這是做什麽呢?”


    “東家不知道,下了雪車輪子在地上就容易打滑,特別是這種單匹馬的小馬車,一旦滑了可了不得。”


    宋六舉起手中的鐵鏈晃了晃,解釋說:“用這鐵鏈子在車輪上拴一道就能穩當許多了,這邊馬上就纏著好了,東家您先上車坐著吧。”


    薛柳舉著把雪傘擋在桑枝夏的頭頂,輕聲說:“東家,雪落風寒,您先上車吧。”


    薛柳雖是才來一日,可適應能力極強。


    宋六等人改了許久的口,到了她這裏半日便成,待桑枝夏親近卻分寸極好,也不會讓桑枝夏覺得過分熱絡感到不適。


    桑枝夏對她觀感極好,好笑道:“我沒那麽嬌氣。”


    “對了,過幾日我要去找個老爺子改方子,你要是……”


    桑枝夏視線滑過她頭上的紗帽頓了下,上車坐好語氣自然地說:“你隨我一起去吧,也請老爺子給你瞧瞧。”


    胡太醫留在了西北大營,雖是不常出來,可跟徐家的聯係始終不曾斷過,偶爾來了興致,還會約了老爺子去縣城裏的糧莊手談幾局。


    過幾日就是桑枝夏例行去請老爺子把脈的時候。


    如果運氣好的話,也許接下來的一段時日就可以不必喝補藥。


    運氣不好的話,那就隻能是捏著鼻子被胡太醫指著鼻子念叨,迴家接著喝藥。


    薛柳本人對此倒是坦然得很,自嘲道:“東家不必費心,我這臉隻怕是好不了了。”


    也不必變好。


    桑枝夏不讚成地搖頭:“哪兒有真就毫無辦法的事兒?隻是全看願不願去花心思想法子罷了。”


    “這次不行下次再試試,兩次不行還能有第三次。”


    宋六大約是拴好了鐵鏈,籲了一聲馬車緩緩向前。


    桑枝夏抬手掀起車簾的一角,看著車窗外不斷落下的雪花,歎道:“吃盡前苦活到現在,不是為了活著遭罪的,你得好好活,認真活。”


    如果千辛萬苦活下來的人,始終把自己放在自我折磨的深淵,那為此死去的人豈不是更無意義?


    過往血色太重,不可深究。


    可人活著,總是要一步步往前的。


    桑枝夏不說話了,薛柳一直挺得筆直的脖子無聲垮了下去一截。


    車廂中靜謐一路,到了家門前的時候,路上的雪已經深得能沒過腳背了。


    宋六駕車直接把薛柳送去了徐家老宅。


    等了半日的許文秀鬆了一大口氣,拉著桑枝夏進屋:“眼瞅著雪是越來越大,我還擔心你今日是迴不來了,萬幸是趕在入夜前到家了。”


    寬敞溫暖的堂屋裏,幾小隻都在。


    桑枝夏脫去身上的披風抖了抖,笑著迴了許文秀幾句,轉頭見圍著炭火烤栗子的徐明陽兩眼發亮地看著自己,嘴角一勾,對他神秘兮兮地招手:“徐明陽,你過來。”


    徐嫣然看了一眼,默默攔住了想上前湊熱鬧的徐錦惜。


    四歲的徐明煦眯眼看著徐明陽大步衝過去,然後被桑枝夏伸進小後脖子的手凍得嗷嗷亂叫:“大嫂大嫂我錯了!”


    “饒了我吧!我不去暖棚裏逮泥鰍摸魚了!再也不去了!”


    “你小子還好意思說。”


    桑枝夏沒好氣地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訓斥沒出口自己就先笑了。


    “那邊的暖棚裏還沒來得及插秧子,是放了些魚進去,可放進去的時候才多大?長了不到兩個月,那能讓你逮了吃麽?”


    “逮魚掏泥鰍就算了,你是怎麽給霍家小子摁在水田裏捶的?霍家嫂子今兒見了我,隻說咱家徐明陽是越來越能打了,一個能打倆,隻問你讀書有無這麽大的長進,說得我都接不上話!”


    但凡人家開口問的是別的長進,例如多吃了幾碗飯多打了幾套拳,桑枝夏都有話可說。


    可要是問的是徐明陽的書讀得怎麽樣了……


    那桑枝夏是真的無話可說。


    老爺子和徐明輝都教不了的朽木,誰敢說這小子到了哪個神仙的手中能開竅?


    徐明陽捂著小脖子哧溜吸氣,撇嘴嫌棄道:“霍尖蛋不仗義啊!這小子怎麽還迴家告狀的?”


    “那是人家告狀的嗎?”


    老爺子掀起簾子走進來,黑著臉說:“在水田裏打的架,連泥帶水的一身都是,那小子裹著你的棉襖迴的家,村裏的人誰見了能猜不到是怎麽迴事兒?”


    四處的田都凍結實了,全村上下隻剩下徐家和村長家的暖棚裏還能打滾。


    村長一家把暖棚當眼珠子似的護著,這幾個混小子在哪兒打的滾還不是一目了然?


    徐明陽被逮了現成的摸摸鼻子不說話了,一副痛改前非的樣子,端茶遞水搬凳子,還想去給老爺子捏肩。


    老爺子哭笑不得地攆他:“去去去,少來我跟前現眼。”


    “今日的大字寫完了嗎?沒寫完一會兒打手板子!”


    徐明陽裹著後知後覺的驚恐去亡羊補牢了,桑枝夏撿足了樂子捧著手裏的茶杯樂。


    老爺子笑著看她:“隻顧著樂徐明陽,你的寫完了嗎?”


    桑枝夏一本正經:“寫完了。”


    “祖父吩咐的話,我一貫都是當頭等大事兒做的。”


    “有這等自覺便是好事兒,也省得你跟徐明陽一起挨手板子。”


    老爺子說完了桑枝夏,又招手叫來乖巧安分還有天資的三小隻,挨個抽查考問,滿意點頭。


    “不錯,徐家雖是結了徐明陽那麽一個苦瓜,但還是有可教之人的。”


    “你們幾個去把最近練的字拿來我瞧瞧,都整理好了送來。”


    徐嫣然帶著徐明煦和徐錦惜出去了,桑枝夏緩緩放下了手中茶杯,意外道:“祖父這是有事兒要與我說?”


    老爺子嘖了一聲,歎道:“你這丫頭,聰慧得很。”


    “我問你,你可知道縣城中大小糧莊糧價上漲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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