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大叔一聽這話麵露驚訝,在桑枝夏的身上看到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莽撞。


    可莽撞和一腔不服輸的誌氣頂什麽用?


    他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耳邊再響起的是桑枝夏篤定的聲音:“最先是在哪裏發現的蟲子?出現害蟲的地方,那一塊地裏所有的秧子全部拔了,一株都不許剩。”


    “暫時沒發現的地方先不必管,我去想辦法。”


    徐三叔愕然到聲音顫顫:“全部拔了?”


    “夏丫頭,我剛才打聽了一圈,大家夥兒都說雖然害了蟲會讓能收的糧食變少,可隻要留著也還是能有些收成的,這要是一股腦不分好壞全部拔了,那不是什麽都沒了嗎?”


    “就是全部拔光金秋顆粒無收,也不能讓更多的蟲卵落在咱家的地裏。”


    桑枝夏在短暫的沉默後迅速拿定了主意,果斷道:“三叔,就按我說的做。”


    “另外給我找幾個進山的熟手,最好是能割過蜜能尋得到蜂巢的,越快越好。”


    徐三叔大起大落之下腦中全是漿糊,他是真的不太懂桑枝夏的這些安排有什麽關聯,不過請來幹活兒的人很多,要想找出來這麽幾個人不難。


    桑枝夏定下明日進山尋蜂巢的人,在諸多不忍心痛的目光中,挽著袖子親自下了地。


    她表情決然地把發現蟲卵那片地裏的秧子扯出來,下手狠辣無情。


    穀大叔默默瞧了半晌,突然笑了。


    “年紀不大,性子倒是果敢得很。”


    盡管不覺得桑枝夏說的辦法能勝得過自己半輩子的經驗,不過她既然是出工錢的主家,她說的話請來的人也都會一一聽從。


    桑枝夏要求大家的動作盡可能的快,忙了一個白日都不肯歇下。


    時值夜半,在家等得心焦的許文秀和徐二嬸結伴而來,看到滾了一身泥的桑枝夏臉上都帶著心疼。


    “不是請了這麽多人嗎?你怎麽還跟著自己滾下去了?”


    桑枝夏脫力的跌坐在地上唿哧喘氣,隨手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珠,苦笑道:“請來的人心軟手也軟,我不去帶個頭,這些人下不去這樣的狠手。”


    一畝地平產二百斤糧,他們今日一共拔了八畝地的秧子,就是一千六百斤米糧。


    這麽多糧食足夠一家人一年到頭的吃喝嚼用,誰見了都於心不忍,隻能是她去開這個頭。


    許文秀看著也心疼得夠嗆,見桑枝夏一時站不起來的樣子,索性蹲下去拿著帕子給她擦汗。


    “地裏的事兒我們在家都聽說了,夏夏,一定得拔了嗎?”


    “我聽你吳嬸說不拔也是行的,留著或許還能有些呢?”


    “不拔不行。”


    桑枝夏接過她手裏的帕子捂在臉上,悶悶地說:“咱家地裏今日發現的那些蟲卵叫稻苞蟲,幼時蠶食稻葉,長大些就吃的稻花稻穗,厲害的時候能把一株稻子吃得隻剩下杆子,繁衍的速度也快得驚人。”


    “三五畝地可以冒險,咱家的數太大了,冒不起這個風險。”


    越早出手,越能及時將潛在的隱患扼殺在未爆發之前。


    現在的這些損失負擔得起。


    徐三叔也累得爬不起來,癱在泥地裏吭哧喘氣地說:“可是侄媳婦啊,咱們今日拔了八畝地,剩下的還有二百來畝呢,這要是別的地方也都見著蟲了,咱們難道要把所有的秧子都拔了嗎?”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眼中都帶出了緊張,桑枝夏唿了唿氣緩緩搖頭。


    “那倒也不用。”


    “稻苞蟲天敵不少,咱們可以借這些小東西的手,隻是……”


    桑枝夏眯眼在漫無邊際的稻田上看了一圈,突然轉頭看著許文秀說:“婆婆,我聽徐璈說你喜歡種花?”


    許文秀茫然眨眼,啊了一聲才失笑道:“早些年是喜歡侍弄些花花草草的,怎麽突然問起了這個?”


    “那你現在還喜歡花兒嗎?”


    許文秀朝著同樣茫然的徐二嬸看了一眼,神色無措:“喜歡是喜歡的,可咱家不是種菜種稻子的嗎?要花兒做什麽?”


    桑枝夏心裏有了大致的想法,笑笑說:“花兒可是個好東西,沒有足夠多的花花草草,隻怕也請不來稻苞蟲的天敵在咱家的地裏定居。”


    “婆婆,二嬸,我明日要進山,勞你們幫我打聽打聽哪兒有長得快開得好的花種,有的話多買些迴家好嗎?”


    “我覺得在地埂邊上多栽些花也不錯。”


    這話跟前文不太對付,跳躍很大。


    不過許文秀試著想象了一下地埂邊上開滿了小花兒的場景,莫名覺得還挺賞心悅目。


    紅紅綠綠的一大片,好像也挺好看?


    這花能種。


    累得喘氣都不順的人踩著稀疏的月光到家,桑枝夏和徐三叔洗換好了還去堂屋看了看老爺子。


    老爺子白日裏昏睡多了,雖是夜深了但還醒著。


    老太太說自己累了,早早地去在了隔間睡下。


    徐三叔帶著散不去的擔心問了幾句,老爺子不緊不慢地答了,說完看著累得小臉發白的桑枝夏,輕聲說:“聽說你今日在地裏跟人起了分歧,一意孤行拔秧子了?”


    桑枝夏不欲讓他擔心,摸了摸鼻子笑笑說:“徐明陽他們迴來跟您說的?”


    “這幾個小的傳話怎麽那麽快?”


    “你還管是誰當的耳報神?”


    老爺子扶著徐三叔的手稍微坐起來一些,粗喘了幾聲把咳嗽壓下去,幹裂透著青紫的唇角溢出了淡淡的笑,落在桑枝夏身上的目光越發溫和。


    “這事兒你做得對。”


    “要拿決策,就要有力壓眾議的果敢決斷,若是被人三言兩語糊弄得牽了鼻子走,那就做不得做主的人,也做不好需做主的事兒。”


    “隻要你覺得需如此才可,那就按自己想好的去做,別受多的牽絆。”


    桑枝夏不意外老爺子會站出來支持自己,可領悟到字裏行間的語重心長,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她掩飾似的抽了抽鼻子,小聲說:“祖父教誨的是,隻是我不懂的地方多著呢,做錯了走岔了還等著您日日提點,您可要好生吃藥快些好了才是,不然我心裏慌得很,也拿不了主意。”


    許是被老爺子帶在身邊教導多了,一貫剛強不肯示弱的桑枝夏在此時不由得帶出了小輩耍癡的嬌態,說出的話也帶了幾分胡攪蠻纏不講理的滋味。


    老爺子聽了隻覺好笑。


    “你主意正得很,我不擔心你心慌。”


    桑枝夏大言不慚地哼唧:“我隻是怕丟麵子不肯說出來,實際上我可慌可沒底了。”


    “祖父您快些好了去給我把把關吧,不然像今日那種場景,我都不敢跟那些花頭發白胡子的老爺子高聲,我怕他們說我不尊老。”


    老爺子生生被氣笑了:“那我去了,我就能幫著你高聲吵吵了?”


    “有祖父壓陣看著呢,還有誰會跟我吵吵?”


    “你……咳咳咳……”


    “父親。”


    徐三叔被桑枝夏插科打諢一通鬧得哭笑不得,扶住老爺子喂了一口水,拍著他的後背不斷順氣的同時好笑道:“夏丫頭許是跟著明陽嫣然他們幾個混在一處的時候多了,現在也開始跟著那幾個小的耍無賴了。”


    “不過話粗理不粗,她說的也正是我想說的,父親還是早些康健的好,不然我們心裏總是覺得不踏實。”


    老爺子拍拍他的手沒再說什麽,隻是故作不滿地橫了梗著脖子的桑枝夏一眼,擺手說:“去吧去吧,忙一天了守著我做什麽?趕緊迴去歇著。”


    桑枝夏不情不願地去了,徐三叔也去拿打地鋪的東西準備來堂屋守夜。


    屋裏的人一走,老爺子突然捂著嘴爆出了一聲悶咳。


    月色漏過門縫灑下,顫抖的掌心裏是一灘不祥的烏黑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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