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桑枝夏不動聲色地擦去後怕的冷汗,眼神閃爍心虛得不敢看老爺子是什麽臉色。


    徐璈迴來得晚不耽誤手快搶活兒,三兩下寫完了該寫的,還順帶爬梯子逐一貼好,口吻平淡:“祖父,這樣可以嗎?”


    老爺子意味不明地嗬了一聲。


    “筆鋒太銳,不知收斂,明日起你每日也跟著練三篇大字靜靜心。”


    徐璈麵不改色地應了下來,等老爺子走遠才湊在桑枝夏的耳邊小聲說:“出什麽事兒了?”


    桑枝夏斜眼瞪他:“你猜?”


    徐璈笑笑不想猜。


    桑枝夏苦著臉揉了揉胳膊,確定老爺子沒有折迴來聽自己說小話的意思,低聲咬牙:“我覺著祖父已經知道是你幹的了,隻是懶得多說,你可把自己尾巴藏好了,別哪天被踩得炸了毛。”


    老爺子的確是沒明說,可話裏話外的意思非常明確。


    但凡不是真的蠢,也該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再一想吳嬸之前來時提到的話,桑枝夏的眸子一動神色莫名複雜。


    “婆婆說你是今早出的門?”


    昨晚跟許文秀提了一嘴,徐璈隻是想略作遮掩。


    桑枝夏既然是知情的,那也完全沒必要裝。


    他坦誠地搖頭:“不是。”


    “今早出去就堵不到想堵的人了。”


    時辰路線人頭數都是事先摸查好的,為了能把擾人的蒼蠅蚊子一氣兒弄歇囂張氣焰,還被無辜牽扯的人一個清淨,出門晚了不行。


    早有準備的桑枝夏被他的耿直噎得深深吸氣,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妥協似的說:“這迴是不是徹底算是結束了?”


    “你不會再搞事了吧?”


    徐璈啞然失笑:“我有什麽可搞的?”


    “怎麽,不放心我?”


    “與其擔心你,不如擔心被你盯著不放的人。”


    桑枝夏一言難盡地頓了下,無奈道:“或者說,不太想讓你再折騰下去節外生枝。”


    鬧到現在王家那邊前後折進去了六隻手一條腿,差不多可以打住了,這點兒仇還真沒到你死我活的程度。


    徐璈勾唇一笑沒接話,桑枝夏也沒有追問細節的意思,挽著袖子徑直朝著廚房走了過去。


    明日就是除夕,這是徐家被流放西北後過的第一個年,熱鬧隆重自然是比不得從前,不過好歹是辛苦一年了,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敷衍過去。


    在有限的條件下,該準備的還是要準備。


    寒冬臘月沒什麽多的新鮮小菜,到了明日桌上擺的多是油炸的炸貨。


    炸酥肉炸的葷素大小丸子,這些東西準備起來耗時間,今日就必須先騰出手弄出來。


    肉餡是先弄好的,分著加的是不同的餡兒,土豆白菜蘿卜的都有,甚至還有桑枝夏特意捶的魚肉丸子,這些都在等著下鍋。


    鍋裏油煙正冒,桑枝夏拿著裝了肉餡的碗想擠丸子下鍋,身後響起徐璈的聲音:“給我吧。”


    他擦去手上的水把桑枝夏往後擋了擋,接過碗試了一下:“這麽大的合適麽?”


    桑枝夏看著從他虎口擠出來的肉丸子點頭:“差不多。”


    “你守著炸鍋的話,我就去跟著婆婆她們掃塵?”


    按村裏的習俗,今日掃塵,年三十祭祖擺年夜飯,年初一祭灶王爺,年初二是迎財神。


    這幾日都有的忙。


    徐璈盯著不斷冒起淡淡青煙的油鍋說:“高處的等著我去擦,你隻管夠得著的地方就好。”


    桑枝夏轉身去打水,手中的帕子還沒擰幹,就聽到了徐明輝的聲音:“大嫂。”


    她聞聲抬頭,先看到的卻是徐二叔陰沉的臉。


    自從徐二叔出門做工,這還是她頭次見著人。


    跟之前在家的時候不一樣,徐二叔瞧著胖了一些,氣色比之前好不少,眉眼間殘留的傲氣變成了散不開的陰冷,臉色鐵青一看就知道在憋氣。


    這是怎麽了?


    進門第一口吃的炸藥?


    桑枝夏懶得跟對媳婦兒動手的人說話,挪著木盆往邊上讓了讓,不鹹不淡地叫了一聲:“二叔。”


    徐二叔目光沉沉地看她一眼,一言不發地甩手就走。


    徐明輝搖頭笑笑跟了上去。


    屋子裏,一直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老太太聞聲而出,看到久日不歸的兒子激動得紅了眼眶。


    “兒啊,你可算是迴來了!”


    “我可算是把你盼迴來了!”


    老太太拉著徐二叔就要往屋裏去,徐明輝見狀眯起眼說:“父親,你我父子難得有兩日假,好不容易迴來了,多跟祖母說說話吧。”


    徐二叔脊背猛地一僵,轉頭看向徐明輝的眼神兇惡,每根布在眼底的血絲恨不得當場化作利刃而出,將徐明輝徹底生吞活剝。


    徐明輝臉上依舊帶著笑,話音溫和:“我先把床鋪收拾出來,就不打攪父親和祖母說話了。”


    老太太沉浸在命根子歸家的喜悅中無法自拔,也沒察覺到任何異樣,又是高興又是抹淚的拉著徐二叔往裏走。


    等徐二叔徹底進去了,聞聲往西屋裏躲的徐明陽才小心翼翼地推門探頭。


    他的小臉上殘留的還都是後怕。


    不怪孩子不親近父親,主要是徐二叔出門之前給的窩心腳太多,這麽大點兒的孩子見了哪能不怕?


    徐明輝眼底晦色一閃而過,走過去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娘呢?”


    徐明陽縮了縮脖子:“娘被三嬸叫到後院去了。”


    “哥,爹迴來了,他還會打人嗎?”


    徐明輝無奈一笑:“怎麽會呢?爹早就不打人了。”


    “可……可是……”


    徐明陽吭哧著把衣擺揪成了鹹菜幹,吸著氣小聲說:“我怕……”


    上一次徐二叔險些把二嬸活活逼死,在家對他也是拳腳相加,徐明陽雖是心大,想想還是怕得很。


    徐明輝低聲安撫:“有我在呢,怕什麽?”


    “放心,不會……”


    “明輝。”


    臉上帶著煞白的徐二嬸匆匆出來,聽到堂屋裏老太太的哭訴聲,眉心止不住地跳。


    “你爹迴來了?”


    不是說好是明日才迴的嗎?


    怎麽提前了?


    徐明輝聽出她的未盡之意,笑笑說:“我今日有事兒去了一趟縣城,正巧東家那邊沒什麽事兒,就順帶跟告假的父親一起迴來了。”


    徐二嬸聽完臉色更差三分,徐明輝裝作沒看見似的說:“娘,我正想跟你說這事兒呢。”


    “在鋪子裏我們在一處住慣了,在家還是住在一起吧,往我那個屋裏多放一床被子就行。”


    徐二嬸有些遲疑:“還是與你同住?這……”


    “左右也住不了兩日,這樣還省得折騰。”


    徐明輝不等她過多糾結就對著徐明陽說:“明陽,你晚上就跟娘住一屋,知道嗎?”


    徐明陽巴不得如此用力點頭,徐二嬸想了想也不再猶豫。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這輩子都不再跟屋裏那人同處一室,避一避也是好事兒。


    徐二嬸匆匆去找被子,徐明陽勉強提起了幾分膽子,拉著徐明輝去幫忙打掃。


    桑枝夏和徐璈全程沒插話,等這些人都走了,她忍不住往專注炸丸子的徐璈身邊湊:“我怎麽覺得二叔和徐明輝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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