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夏對自己的形象預測非常準確。


    第二天一早,她低頭看著水麵上自己無論如何都壓不下去的一截發根,沉默得宛如一尊不會說話的雕石。


    這截在不情願狀態下被斬斷的發絲是有些叛逆在身上的。


    豎起來的全是桑枝夏沒說出口的反骨。


    徐璈自知理虧不敢叭叭,自發自覺地幫著把徐二嬸要帶出門的東西都搬到了定好時辰來接人的騾車上,默默把全用上好狐皮做好的大氅披在桑枝夏的肩上。


    “注意安全,別凍著。”


    桑枝夏麵無表情地看他:“你信不信迴來就給你剃了?”


    把你一頭的黑毛全剃光!


    徐璈眼神訕訕:“枝枝,我那是失手了,我不是……”


    “夏夏,你收拾好了嗎?”


    徐二嬸急急地攏好頭上的帽子走出來,看到桑枝夏豎起的頭毛詫異道:“你頭發怎麽了?”


    桑枝夏……


    “頭發?”


    “什麽頭發?”


    慢了一步出來的許文秀眯起眼細看,驚得吸氣:“夏夏,你頭發怎麽斷了一截啊?”


    桑枝夏…………


    徐璈見她臉色不善不敢再讓人問起,趕緊賠笑道:“不是什麽大事兒,就是你不小心燎了一截。”


    “二嬸,這包是要給二叔和徐明輝帶的東西,你記一下到了繡莊別拿混了。”


    “你們注意安全,我先去村長家幫忙了。”


    他說完走得腳步匆匆,桑枝夏狠狠一磨後槽牙,強行擠出一抹笑說:“沒錯,就是不小心被火燎了一下。”


    “婆婆,我和二嬸先出門,家裏的事兒就交給你和三嬸了。”


    許文秀還沒從徐璈明顯的心虛中反應過來,愣了下連忙點頭:“好好好,風大雪冷的,你們在車上的時候記得把披風和帽子都戴好,別在路上受了風。”


    “辦完事兒早些迴來,我們在家裏會把晚飯做好的。”


    進城的路上,徐二嬸忍了又忍,可視線還是控製不住地朝著桑枝夏豎起的頭毛上瞟。


    那縷頭發斷得實在刁鑽,就正正好在眉弓上一點兒的額角,叛逆地豎起來連帽子都壓不下去,就像是炸毛的貓尾巴,根根分明地訴說著不可對人言的怒氣。


    桑枝夏被打量得實在好笑,攏了攏身上暖烘烘的大氅,無奈道:“二嬸,我這樣兒是不是還挺可笑的?”


    徐二嬸言不由衷地搖頭:“哪兒能啊。”


    “你生得俊,就是把頭發都剔了也不耽誤你好看。”


    隻是看著挺可樂的,很難不仔細再看看。


    桑枝夏被她的反應逗得樂出了聲兒,想到徐璈一整晚做賊心虛的樣子,頭疼地嗐了一聲。


    這手欠的混賬。


    早知道就該趁他睡著的時候,順手把他眉毛剃了!


    也省得今日被打量的人隻有她自己……


    桑枝夏揣著一肚子怨氣搖晃著進了縣城,按說好的先陪著徐二嬸去了繡莊。


    繡莊的活兒她們做了兩個月,來迴流程都是做熟了的,交貨驗貨拿下一次的材料,全都清算好後,徐二嬸滿臉認真地在老板拿出的賬冊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接過老板給的工錢眼裏藏著不少唏噓,跟桑枝夏拿著東西走出繡莊的時候自嘲地說:“說來不怕你笑話,在接繡莊的活兒之前,我都很久沒寫過自己的名字了,第一次落筆時手都不順,還險些落了笑話。”


    自從嫁入徐家,對內對外的人都稱唿她為徐家二夫人,好像除了徐二夫人這個名頭以外,她就什麽都剩不下了。


    可時過境遷誰能想到,她現在還能有跟別人認真介紹自己叫什麽名字的時候。


    桑枝夏吸了吸闖入鼻腔的冷空氣,失笑道:“這樣不是挺好的嗎?”


    “是妻子是母親,也不耽誤可以是自己。”


    人活為己天經地義。


    事實證明,女子也可以不依附任何人活著。


    徐二嬸感慨一笑說不出話,桑枝夏四下看了一圈說:“二嬸,咱們今日要買的東西多,來迴一起跑隻怕是要耽擱了迴去的時辰。”


    “要不這樣,我和你一起找個人去賭坊把明輝叫出來,你找機會跟他說說話,我先去前頭的糧食鋪子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糧種?”


    她這話其實隻是托辭。


    畢竟徐明輝自打出門到現在就沒迴過家,為了不耽誤他的活兒,徐二嬸進城時也不好總去打攪,母子二人見上一麵並不容易。


    人家母子有體己話要說,她杵在邊上幹看著做什麽?


    徐二嬸感念她的體貼,頓了頓遲疑道:“這樣會不會不安全?”


    “你是頭次自己一個人,萬一……”


    “哪兒會有那麽多萬一?”


    桑枝夏好笑道:“再說了咱們也不是散開多久,我去買點兒東西,最多半個時辰就折迴來跟你會合。”


    “走吧,我先陪你去找人叫徐明輝。”


    至於徐二叔……


    算了吧,除了憐子心苦卻不能出門的老太太,沒人稀罕見他。


    徐璈的叮囑言猶在耳,桑枝夏自己心裏也分得清輕重。


    那種瘋子聚集的地方,的確是不適合她們踏足。


    她們止步在距離賭坊半條街的位置,找了個街邊的茶水攤子坐下,桑枝夏給了個小乞兒兩個銅錢。


    得了銅錢的小乞兒跑得飛快,一頭就紮進了街尾的賭坊大門。


    “二嬸,那你坐在這裏等著,我先過去了。”


    徐二嬸把揣著的銀子交給她:“今日出門帶了多的,加上剛結算的工錢你看著花。”


    “行,咱們一會兒見。”


    桑枝夏抓起背簍走得歡快,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徐二嬸的視線裏。


    徐二嬸等她走遠扭頭遠遠地看著賭坊模糊的大門,想到為了自己此時被困在泥潭裏的徐明輝,搭在膝蓋上的手指猛地蜷緊。


    可在她急切的等候中,本該很快就出來的徐明輝卻一直不見蹤影……


    與此同時,桑枝夏看著一前幾後橫衝直撞衝入暗巷中的幾道身影,眉心狠狠一跳。


    “要不我還是抽空去找個菩薩廟拜一拜吧……”


    難得出一次門就遇上這種事兒,這不是晦氣是什麽?!


    深感晦氣的桑枝夏撇撇嘴,下意識摸了下別在後腰的匕首,想也不想果斷拔腿就要朝著反方向走。


    她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但腰後別了匕首的弱女子。


    打打殺殺這種殘暴的事情不適合她。


    她還是找個清淨的地方趕緊自保平安吧。


    可就在她決定扭頭就走時,巷子裏傳出一聲忍痛的悶哼擊在耳膜,緊接著炸開的就是一個男子憤怒的吼聲:“徐明輝!你不是很能跑嗎?!”


    “我看你這次還往哪兒跑!”


    桑枝夏抬起的腳在半空猛地一轉彎,再迴頭時眼裏震顫的都是驚訝。


    徐明輝???


    是她想的那個徐明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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