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桑枝夏迷迷糊糊地聽到開門的動靜,裹著被子含混道:“談好了?”


    徐璈輕手輕腳地把門關上:“吵醒你了?”


    “也沒。”


    她打了個哈欠軟乎乎地說:“就是還沒睡熟。”


    “祖父跟你說什麽呢?”


    她隻是隨口一問,徐璈的耳邊卻迴響起了老爺子帶著壓迫的聲音:“你真的想好要把寶押在夏丫頭的身上嗎?”


    “若她的預想可成真,那你今日的想法自然是好,可若是不成呢?”


    “她提出的要做的千百年來無人做成,究竟是癡人說夢還是真的有希望可行,如今咱們誰也不知道,還未見底牌,你就真的做好了要拿著全部賭注押上桌的準備了嗎?”


    老爺子很欣賞桑枝夏醉心鑽研土地的踏實,對她提出的種種理念在新奇之餘也會全力支持。


    可支持和押寶不一樣。


    徐璈是在賭。


    他拿出了自己如今為數不多的籌碼,不惜一切的賭桑枝夏一定會成功。


    徐璈唿出一口晦澀的氣,脫下厚重的外衣上床,把將睡未睡的桑枝夏攬進懷裏,下巴杵在她頭頂親昵地蹭了蹭,微不可聞地說:“我也覺得你說的很匪夷所思。”


    但凡是換一個人站在他的麵前誇出這樣的海口,任由說得多天花亂墜他也不會動搖半分。


    可這麽說的人是桑枝夏……


    桑枝夏睡意濃厚間沒太聽清他在說的是什麽,習慣性地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好,意識不清地唔了一聲:“什麽?”


    “沒什麽。”


    “不過你說的話我的確很難質疑。”


    所以我當然會不顧一切地相信你。


    他不欲讓桑枝夏察覺到任何多的壓力,以她此時難以察覺的力度,低頭在她的發心輕輕落下一吻:“沒事兒了,睡吧。”


    就算是失敗了也不要緊。


    他敢赤手上賭桌,就擔得起桌麵上的輸贏。


    他的選擇絕不會成為桑枝夏的壓力。


    桑枝夏渾然不知他的心理活動有多複雜,無意識地搓了搓他軟軟的衣領,唿吸逐漸變輕變慢。


    如披似蓋的夜色中,徐璈一夜未眠。


    次日一早,南山下第一個撒種的暖棚中。


    吳嬸蹲在地埂邊上睜大眼看了又看,忍不住拍著大腿說:“哎喲你看,隆冬天撒下去的種子居然還真的發芽了!這都露白根往下紮了!”


    兩塊地上搭建的暖棚一高一低,中間以挖通的炕道連接。


    炕道的最頂頭的灶坑中日夜不息地燃著木柴,燒出的熱乎氣順著炕道源源不斷地朝著暖棚中傳入,掀開厚厚的門簾往裏一進,就能感覺到內外有著明顯差別。


    棚子裏暖和多了。


    跟著吳嬸一起來的大娘搓了搓手說:“發芽也不奇怪,頂上的油布和四周用桐油糊上的稻草把棚子裹得嚴嚴實實的,裏頭比剛開春的時候還暖和,隨便往土裏撒點兒啥肯定都能長。”


    外頭冰天雪地的是冷。


    然而種子又不是撒在外頭的。


    這種古怪的操作村民的確是頭迴見,可論種地的經驗在場的絕對都是經驗豐富的好手。


    村長一開始說要跟著徐家一起搭棚子,吳嬸的心裏還瘋狂打鼓,生怕忙活一通最後落了空。


    今日見了實景,心頭卻逐漸開始火熱。


    西北冰雪蓋世的酷寒一年能持續五個月左右,相當於家裏的耕地能刨得出吃食的時間也隻有半年多點,更多的時候隻能等春暖雪化。


    這棚子要是能行,被風雪耽擱的半年不就有指望了嗎?


    到時候隨便在裏頭種點兒什麽都好,對付一家子冬日的吃喝絕對沒問題,這不比幹等著開春強嗎?


    吳嬸越想越激動,忙不迭朝著桑枝夏喊:“夏夏,你這種子撒下去幾天了?是今日剛見著白根的嗎?”


    桑枝夏不緊不慢地解釋:“種子是昨日才撒的,不過我事先在家裏的灶邊育了種,見著露白了才拿來撒的。”


    育種露白後的種子下地發芽生根的幾率高,再加上人為打造出的溫室,所以哪怕隻是過去了一夜,水田裏稻種的白根就已經很明顯了。


    吳嬸認真記下,又攆過去問她灶邊育種的細節,跟她一起還有幾個桑枝夏不太熟的嬸子。


    來人問什麽桑枝夏都盡可能解釋到了最詳細,最後索性說:“吳嬸您要是怕不小心癟了種,不如迴頭您打算育種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過去幫您掌掌眼。”


    “那感情好!”


    吳嬸樂道:“你要這麽說,嬸子可就不跟你客氣了,記得來幫我忙啊!”


    “瞧嬸子這話,我何至於跟您假把式?”


    她見這群嬸嬸實在感興趣,想了想說:“其實暖棚裏能種的東西很多,不光是稻米小麥。”


    “耐不住寒的小菜,過不了冬的果子,這些都行。”


    緊跟著吳嬸的大娘說:“可種菜種地不都是講究個天時嗎?過了那個節氣,撒下去的種子違了天時也能活?”


    “當然能活。”


    桑枝夏學著她們的樣子在地埂邊蹲下,指著地裏白嫩宛似白芝麻的稻種白根說:“栽種之所以講究天時,是因為要遵循天冷天熱的節氣,太冷太熱都活不好,所以才說要等。”


    “可咱們要是把老天爺降下的風雪擋了,雨露放下來,寒風隔住,往裏落的都是春風和煦,那一年下來能種的選擇就多很多了。”


    簡單地說,這就是人定勝天的魅力。


    人造大棚自調冷暖,可勝天時。


    頭迴聽說這些的嬸娘們陷入觀念被衝擊的沉思,過了一會兒才有人說:“你上頭那塊地沒放水,是準備拿來種麥子?”


    桑枝夏腦中閃過徐璈的臉,搖搖頭說:“一開始是這麽打算的,可想想還是算了,都種稻米吧。”


    小麥生長周期長,本來也不是快產的糧種。


    就算是設了暖棚仔細養著,至少也需隔上半年才能見著垂穗。


    稻米不同。


    光照充足溫度適宜的情況下,最快的早熟稻四個月左右就可收一輪,晚熟稻也不會超過五個月,翻種的速度會快很多。


    地越多,最後得到的成果自然也就越大。


    而且……


    盡管徐璈含糊其辭沒多說,可她能感覺到這人似乎是很看重地裏的稻米,對此好像寄予了很厚的期望。


    她不想讓徐璈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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