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叔滿臉的欲言又止。


    老爺子沉吟片刻搖頭失笑:“這股倔勁兒不錯,合我心意。”


    “既然都想好了過程,也做好了承擔失敗後果的準備,那就沒什麽好糾結的了。”


    “按你說的做。”


    年輕人嘛,縱然是一時走錯了路也不要緊。


    餘生漫漫年歲長,有的是及時迴頭的好時機。


    隻要敢大著膽子往前走,這輩子就出不了什麽大錯。


    桑枝夏如釋重負地唿出一口氣,笑著說:“那我去琢磨怎麽在兩塊地間開炕道,弄好了我就拿來給祖父過目。”


    老爺子含笑點頭:“去吧,別忘了今日的大字。”


    桑枝夏幹笑著連聲說好,順帶把不太聽話出來吹風的徐璈也順手拽了迴去。


    徐三叔掙紮半天到底是沒忍住。


    他搬了個小凳子坐在老爺子的身邊,小聲說:“父親,那眼瞅著是辦不成的事兒,咱們真的要跟著侄媳婦去這麽下力氣?”


    “萬一就真如村民所說搞砸了,那咱們豈不是白忙活了?”


    老爺子要笑不笑地看他:“那此時距開春化凍尚有數月,不跟著忙活的話,你打算在家跟著女眷做針線?”


    徐三叔尷尬到瘋狂癟嘴:“武大郎穿針繡燒餅,我哪兒做得來那樣的細致活兒?父親何必取笑我?”


    “我哪兒得空特意取笑你?”


    老爺子飛快地閉了閉眼,無奈道:“我知道你的顧慮,可咱們這是沒辦法的辦法,懂嗎?”


    徐三叔茫然眨眼,換來的是老爺子意味深長的話音:“村裏人隻求吃得飽穿得暖,一件單衣可穿七八年,一雙棉鞋可縫補多年不壞,碗裏餐餐能見土豆塊子,一月兩月不見油葷也是常情,這樣的苦咱家的人能吃一兩日,可吃不長久。”


    “就算是大人能忍,那孩子怎麽辦?你要讓那幾個小的長大以後,也要一直為了嘴裏這口吃的疲於奔命?”


    徐三叔想到自己被養得嬌嫩的姑娘,當即語塞。


    老爺子目光深深地看著他,輕聲說:“你比你二哥強,卻少幾分你大哥的獨斷果敢。”


    “有時候安於現狀是另類的安穩,可對後代子孫而言,絕無益處,咱們不把彎路都盡可能地走上一遍,後來的那些小娃娃往後可怎麽過?”


    “你要試著摒棄別人說的,男子漢大丈夫拿得出來豁得出去,縱是錯了也無怨無尤,敢奮力一搏方可見破局之日,知道嗎?”


    徐三叔在侯府當三爺時就是個安於享樂的,既不親近爹也不親近娘,反正他自己清楚,什麽爵位權勢都跟自己扯不上半點幹係。


    既沒生過奪權的狠心,也不曾有謀取什麽的野心,歪打正著當了半輩子的富貴閑人,從未試過自己拿決斷,習以為常的就是聽吩咐。


    老爺子掌家的時候,聽老爺子的。


    換作徐璈的父親掌家,那就接著聽徐璈父親的。


    哪怕是到了現在,家中的說話權日漸朝著徐璈和桑枝夏這對年輕夫婦轉移,他冷眼瞧著老太太急得嘴上冒泡日日裝病,心裏也沒怎麽當迴事兒。


    左右是有人拿主意斷方向的,他聽安排不就行了?


    有意見就直說,反正前後當家的這幾個人都算公正,不曾虧待過他半點,他不覺得有什麽。


    可現在老爺子卻告訴他,要豁得出去,這跟他奉行了半輩子的信念差異極大,以至於他都沒能及時控製好自己的情緒。


    老爺子見狀無奈道:“試錯了也是不打緊的。”


    “你看看年輕人的拚勁兒。”


    要是桑枝夏的預想能成,單是耕地這一塊兒,家中的收成就可勝過別人家兩年的辛苦。


    村中其餘人家或許隻求眼下的溫飽,不奢望其他。


    可徐家不行。


    徐家必須盡快積攢出本錢,這是後輩兒孫想有所作為的底氣。


    多的他不欲多說,徐三叔琢磨半天也隻是苦著臉歎氣。


    “左右閑著也拿不起繡花針,能有點兒正經事兒消磨時間也挺好。”


    “我聽你們的,做就做唄。”


    老爺子心情複雜地看他:“早年你大哥曾說過一句話,想知道嗎?”


    徐三叔啊了一聲,不解道:“什麽話?”


    “他說,你生來是個富貴閑人的命,隻怕是操不了多餘的心。”


    簡單地說,這人做不了動腦子拐大彎的事兒。


    老爺子早些年還誤以為徐三叔是在藏拙,早晚有露鋒芒的一日,可接連一通事兒折騰下來,他也不得不承認,徐璈的父親看人是有一套的。


    這拙還真不是能藏得出來的。


    徐三叔聽完苦笑:“父親這話就當真是在調侃我了。”


    “我隻是覺著甭管是手閑著還是心閑著,總要讓一樣空著日子才能舒坦了,不過大哥的確說的對,我是懶得操心。”


    在他這一輩,徐璈的父親一枝獨秀在前,無人可比。


    再往下一輩,徐璈和徐明輝都是人中翹楚,年少有的是來日可為,他都這把年紀了,多的當真是沒心思去想,也懶得想。


    徐三叔拍拍手站起來,唏噓道:“多的富貴我隻怕是擔不起了,如今隻盼著能沾沾侄子們的光,來日也能享個能一頓三菜一湯的閑人福氣,如此我就很滿意了。”


    誰說想得少圖的不多的就是蠢?


    明知不可為還自不量力,那才是真的愚不可及。


    老爺子笑笑沒說什麽,視線轉而落在正屋後,笑意莫名淡了幾分。


    “你母親稱病許久,你得了空閑不妨去勸勸。”


    自從徐二叔帶著不甘去了縣城中做賬房,老太太這病就不見有好轉的跡象,期間甚至還試著鬧過幾次。


    雖說她外強中幹的本質,導致她的哭鬧最後也都是無用收場,可她這麽負氣一直躲在屋裏不動,遲早也是個禍患。


    徐二叔想到跟自己獨處就哭得撕心裂肺,甚至還歇斯底裏摔打一通的老太太也很是頭疼。


    老太太早年間也不這樣。


    可現在不知是心疼徐二叔心疼魔怔了還是怎麽,染上了粗鄙暴怒的習氣,整個就是沒法溝通的瘋魔狀態,誰見了都腦袋大。


    不光是老爺子不願與她多說,就連底下幾個小的也是聽到老太太的動靜就果斷閉嘴,生怕一不小心就惹了遷怒。


    徐三叔在她眼中還比旁人更多一項不幫嫡親哥哥,胳膊肘往外拐的罪過,為了免得麻煩,他前後躲著老太太好久了,就是生怕被逮住訓話。


    不過老爺子都發話了,再躲就不像樣了。


    徐三叔頭大如鬥地捂著臉歎氣:“好,我一會兒就去。”


    老爺子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最後到底是什麽也沒說。


    整個徐家,現在唯一還能在老太太跟前說上幾句話的也隻有徐三叔了。


    勸得動最好。


    可要是實在勸不動,老太太執意要這麽鬧下去,那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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