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璈過往所傳多是不正經,可有一點特質從未改變:他說話向來算話。


    幾小隻毫無防備地被摁著上了勤學苦練的大道,接連幾日折騰下來,別說是本來就養得嬌弱的徐嫣然,就連精力旺盛像個小地雷到處亂竄的徐明陽都沒了精神。


    許文秀滿臉唏噓:“明煦這孩子自出生來夜間就睡得不安穩,半夜時常會醒了哭鬧,可自打跟著璈兒開始習武,現在晚上都睡得可沉了。”


    別說是騰出時間來哭了,小家夥隻覺得橫豎都不夠睡,在飯桌上眼皮都能往下耷拉。


    徐二嬸也覺好笑:“明陽夜間倒是不鬧,不過練了幾日也見成效,現在小胳膊小腿捏著肉怪緊實的,飯量也比之前大了不少。”


    雖說心疼是不可避免的,可為人父母的都盼著自家的孩子有長進。


    徐家已然是這副模樣了,孩子的將來就是來日全部的希望。


    這種情況下,縱是練出一身文武藝不可報朝廷,起碼也比紮根在泥堆裏長成了白丁強。


    徐璈能毫不藏私把幾個小的拉扯起來,這份兒深意遠比眼下吃的苦遭的罪更讓人感念,哪怕不是很讚成女兒習武的徐三嬸都挑不出刺來。


    徐三嬸長長地歎了一聲才說:“按理說嫣然本來是不必習武的,我起初也以為這孩子吃不了這份兒苦,可現在想想,其實是我這個當娘的狹隘了。”


    徐嫣然頭兩日的確是悄悄抱著她的胳膊委屈哭了,小臉上也都是不情不願。


    可第三日不知徐璈跟她說了什麽,滿腔沮喪的小姑娘突然就振作了起來,甚至還能轉過頭去寬慰自己的爹娘。


    “嫣然說,大哥告訴她女兒家也需自保之力,能保護好自己才能保護更多的人,她還說,大哥覺得她極有天賦,並不比明陽和明煦差什麽。”


    小姑娘眼裏的淚花都沒散,說出的話倒是堅決。


    現在每日早起練武的勁頭比徐明陽和徐明煦都積極,他們夫婦掙紮了許久,到底是隨著她去了。


    “她大哥這話沒說錯。”


    徐二嬸頭也不抬地飛針走線,往掌心裏哈了一口熱氣說:“女子立世多依附男人,可當男人依附不住的時候,最後的指望不還是在自己的身上麽?”


    她吃足了所嫁非人的苦,如今一肩擔得起養家的重擔,眉宇間也多了很多之前沒有的豁然之色。


    “靠人不如靠自己,有實打實的本事在身上,比尋摸的什麽好婚事都強。”


    越是生來弱小,越該咬牙向前。


    否則就真的隻能一輩子陷在爛泥堆裏掙不出來。


    徐三嬸和許文秀對視一眼,都隻是勾唇笑笑。


    等手頭上的最後一針落下,許文秀才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說:“璈兒和夏夏說是去買糧種,怎麽去了半日還不見迴來?路上該不會是出了差錯吧?”


    “有徐璈跟著呢,夏夏辦事也穩重老道,能出什麽差錯?”


    徐三嬸好笑道:“大嫂與其擔心這個,不如想想咱們一會兒晚飯做什麽,等我們做好,他們和去地裏沃肥的二老差不多也該迴來了。”


    許文秀被提醒了似的趕緊站起來:“你不說我都忘了,夏夏出門前說壓在豆腐箱子上的石頭要翻一下,我現在趕緊去弄……”


    家裏的說話聲傳不出院門,被惦記著的人此時的神色卻並不輕鬆。


    這已經是他們找到的第五家糧食鋪了。


    徐璈看著桑枝夏的神色不對,走過去蹲在她的身邊輕聲說:“枝枝,怎麽了?”


    桑枝夏心情複雜地鬆開手,任由看似飽滿的糧種從指縫中漏迴袋子裏,無奈道:“還是不行。”


    從村裏買下的地,這段時間一直在趁著晴好的時候陸陸續續地翻土沃肥,照著這個速度下去,等翻過年就可以育種撒種。


    隻是頭年開耕,家中一粒糧種也無,事先買到合適的糧種就成了非常要緊的事。


    可桑枝夏接連造訪了好幾家糧食鋪子,看到店家拿出的糧種神色卻變得逐漸凝重。


    徐璈看不出差別,盯了半天沒貿然出聲。


    桑枝夏不太好意思地婉拒了夥計的熱情介紹,招手示意徐璈跟上才說:“這種不對,下了地長出來的苗子肯定也好不到哪兒去。”


    土壤的肥力,糧種的品質,以及播種期間的育苗維護是產量的決定因素。


    糧種不好,費再大的勁兒能見著的也是瘦弱苗,這樣的病弱秧子能長得出什麽好收成?


    徐璈大概領會了她的意思,頓了頓說:“那咱們再找找?”


    “再找估計也懸。”


    桑枝夏垂下眼說:“咱們剛才找的都是縣城裏最大的糧食鋪子,這幾家拿出來的都是這種貨色,別處的就更不用說了。”


    不光是糧食鋪子裏的如此,她懷疑村裏人自家留的種也都差不多。


    這些都達不到她想要的質量。


    徐璈有些犯難,眉心微蹙。


    還不等他想出個解決之策,桑枝夏腳下頓住突然說:“要不咱們先搭個暖棚試試?”


    “暖棚?”


    “對,暖棚。”


    桑枝夏迅速在腦中列過大致的規劃,若有所思地說:“室外氣溫寒涼,不適播種,可要是能搭建一個可隔絕寒意的暖棚,那就可以不受冬日的限製了。”


    大棚種植在現代是極其廣泛的技術,可在生產力和物力都極其低下的古代,這些就成了種植的硬傷。


    可別人不會的,她會啊!


    糧種既是不能讓她滿意,那她自己試著培育不就行了?


    雖說肚子餓了臨時打灶台一時半會兒也吃不飽,此時行動也趕不上今年的春耕,可說到底來日方長,她圖的又不是今日之利。


    桑枝夏說完腦中計劃逐漸清晰,當即就說:“走,咱們買油布去!”


    在耕種一道上,徐家基本上就是桑枝夏的一言堂,她說什麽就是什麽。


    徐璈揣著賣高粱酒換來的銀子緊跟在她的身後,采買完了直到天色漸晚才帶著大大小小的東西返程。


    他們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同樣把心落迴肚子裏的許文秀忙活著去張羅留下的晚飯。


    老爺子顯然一直在等著,聞聲出來見二人都安然無恙不由得鬆了口氣。


    “今日怎麽迴來得怎麽晚?是賣酒的過程不順利麽?”


    “那倒是沒有。”


    桑枝夏看著徐璈把卷成卷的超大油布一一搬進院子,水都顧不上喝就說:“祖父,我想在地裏搭個暖棚。”


    老爺子臉上閃起了她似曾相識的疑惑:“暖棚?”


    “這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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