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徐二叔聲勢浩蕩地趕著裝滿了木炭的騾車出了門,徐二嬸準備去拿背柴的木架,桑枝夏連忙放下水碗說:“二嬸,你今天在家守炭坑吧。”


    她抓過木架極其自然地說:“我被炭坑裏的煙熏得腦子疼,咱倆換換你替我刺幾天眼睛,我去背柴。”


    徐二嬸無措道:“夏夏,要不還是……”


    “二嬸給我個躲懶的機會唄。”


    桑枝夏大咧咧地說:“正好我跟著去山裏看看能不能尋摸點兒野菜迴來,萬一能找到的話晚上加個菜也好。”


    “徐璈,你收拾好了嗎?”


    “來了。”


    徐璈抓過她手裏的木架說:“走吧。”


    “二嫂,你幫我看著點兒嫣然,可別讓她去滾一身的泥了。”


    徐三嬸好笑地說:“這丫頭昨日不知是怎麽滾的,換下來的衣裳皂角搓了半個時辰都洗不幹淨,再這麽折騰下去可真成個泥娃娃了。”


    徐二嬸猛地一怔意識到這是為何,條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可能露出痕跡的手腕。


    可趕著出門的人一個都不曾迴頭打量她。


    眾人著急在下雪之前多囤些木柴走得匆匆,徐明陽看了一圈確定老太太不在,跑過去往她的手裏塞了個小瓶子。


    “明陽,這是……”


    “噓。”


    徐明陽緊張地說:“大嫂說了,這個不能讓祖母看見。”


    他抓起徐二嬸的袖子往下遮住了手掌,湊過去小聲說:“這是大哥給大嫂抓藥帶迴來的,大嫂說讓我悄悄拿給娘。”


    “娘,你怎麽了呀?”


    徐二嬸攥著手裏的藥瓶子淚意瞬間崩出,徐明陽手忙腳亂地擦不幹淨慌亂地喊:“哥!”


    “哥你……”


    “吵吵什麽?”


    徐明輝把水桶放在地上,低頭看著自己被麻繩勒紅的手掌,輕輕地說:“明陽,別慌。”


    哪怕是攤上個不成器的爹,他們也決計不能慌。


    老爺子在一日,徐家一日不垮。


    隻要徐家還在,老鼠屎永遠也砸不出鍋底的浪。


    去之前桑枝夏已經做好了磨破肩膀的思想準備。


    畢竟燒炭兩個月,家裏但凡是沾了這把手的人就沒有皮不破的,她之前都算是撿巧躲了清閑。


    可最後她的心理準備都白做了。


    徐璈壓根沒讓她沾手。


    他好像以為自己帶的是個遞水的氛圍組。


    數不清第幾次被徐璈強硬地拍開手,桑枝夏哭笑不得地說:“大哥,你是打算一人承包兩人份的活兒嗎?”


    徐璈要笑不笑地看她:“叫大哥算什麽本事?”


    桑枝夏莫名其妙地眨眼:“什麽意思?”


    “徐明煦和徐錦惜叫大哥是應當的,你若真想喚,也該喚一聲哥哥。”


    他得寸進尺地低頭杵近,直勾勾地盯著桑枝夏充斥滿霧水的眼睛說:“枝枝,叫哥哥。”


    “哥哥一捆柴給你塞滿二百,讓你一次背完半日的量,怎麽樣?”


    桑枝夏腦中一空意識到這人是在戲弄自己,沒好氣地把人推開,還沒開口自己先氣笑了。


    “哥哥?”


    “占我便宜你想得倒是挺美。”


    “走開走開,少在這兒現眼。”


    徐璈舌尖一頂側顎嗤笑出聲,玩味道:“不願叫就別插嘴,大哥辦事兒哪兒有你插手的份兒?”


    “幫我把柴刀拿上,大哥帶你換個地方。”


    徐大哥的確是能幹。


    砍柴打捆再到上背送下山,他一個人幹出了一支隊伍的磅礴氣勢。


    到了山腳下匯合,他單手摁著背柴的木架桑枝夏怎麽都抽不出來,耳邊響起的是他早有預謀的聲音:“這些我背迴家去,枝枝,你跟祖父去看看南山那邊的地吧,祖父說想看看毒麥和正常小麥的區別。”


    老爺子一臉認真地點頭:“我是該去看看。”


    盡管可能也看不出什麽蹊蹺,可既然是找到了緣由總該看上一眼,不然老爺子的心裏也忐忑。


    桑枝夏來了一日沒想起來自己都幹了些什麽,嘖了一聲說:“行。”


    “祖父,走這邊。”


    老爺子背著手跟著去了,徐璈蹲下就把兩捆柴甩到了背上。


    徐三叔放下手裏的水囊望了眼頭頂黑壓壓的天,吸氣道:“瞧這架勢隻怕是要下雪了。”


    徐璈看了一眼沒說話,隻是默默放大了腳下的步伐。


    他一次背兩趟的量,來迴三次隻剩下了最後一捆木柴,鼻尖落下一抹冰涼,伸手一摸就在指腹化作了一滴水痕。


    真的下雪了。


    徐璈琢磨著家裏有沒有傘,把最後一捆柴送到家卻看到徐二嬸在門前張望。


    徐二嬸顧不得拍落在肩上的雪,連忙過來幫著接手:“來來來,放在這兒就行。”


    徐璈沒讓她出力把柴垛放好,揉了揉酸疼的肩說:“二嬸怎麽不進屋去避一避?”


    徐二嬸收迴落在門外的目光,苦笑道:“你二叔還沒迴來呢,我有點兒擔心他。”


    按理說縣城至此往返一趟,早就該到家了。


    可現在還是沒見著人影,還正巧趕上落雪了。


    徐二嬸念叨著不知下雪了路上好不好走,看到灶上的水開了又緊忙奔過去。


    徐璈神色複雜地抿了抿唇,洗去手上的泥說:“娘,家裏有傘嗎?”


    許文秀剛給徐明煦和徐錦惜裹上新做好的夾襖,在屋裏應聲說:“有,你要傘做什麽?”


    徐璈眯眼看著地上逐漸積起的雪花,唿出一口夾雜著白霧的氣說:“祖父和枝枝去南山下了,我拿傘去接他們。”


    “是該去接一接,隻是你這衣裳穿得也太少了。”


    許文秀把傘遞給徐璈皺眉說:“夏夏不是在你的衣裳裏絮棉花了嗎?你趕緊進屋去把厚的換上,也省得……”


    “不礙事兒。”


    “我這一身的汗熱著呢,先去把人接迴來。”


    他抓著傘往外走,剛走出一截就撞見把筐子往頭上罩的桑枝夏:“祖父快快快,慢了就要被雪砸濕了!”


    一個長條的筐子罩了兩個腦袋,一老一少跑得嘴裏不斷噴白氣。


    老爺子頭頂罩過華蓋也有過千金難得的墨寶傘麵,可罩著筐子狂奔還當真是有生之年頭一迴。


    他腳下匆匆喘氣粗重,話間卻帶著濃厚的笑:“你這丫頭把筐子拿起來些,這樣我都看不清路了。”


    “嘿呀,我這不是胳膊短嗎?”


    “祖父您湊合湊合,咱們馬上到家了!”


    她扭頭跟老爺子加油鼓勁兒,老爺子眼角一掃看清來人,立馬腳下一側撇出了筐子的籠罩範圍。


    桑枝夏看到突然遠離自己的人還沒反應過來,筐子上就多了一隻下壓的大手。


    筐子整個都落在了頭頂,眼前的景象瞬間被筐子的條紋割裂成一絲一絲的,她透過縫隙看到了徐璈袖口的黑。


    “咳。”


    老爺子端起了為人長輩的威嚴,鎮定自若地邁步往裏走:“我先進去換身衣裳。”


    他說完就走了,桑枝夏伸長了胳膊去扯徐璈作惡的手。


    “你撒開。”


    放我的腦袋出來!


    徐璈彎腰透過筐子看她,忍著笑說:“你跟祖父就這麽一道兒跑迴來的?”


    老爺子什麽時候如此不講究了?


    桑枝夏理直氣壯地說:“跑迴來怎麽了?”


    “這雪裏摻了細雨,不跑快點淋濕就麻煩了。”


    她自己倒是頂得住,可老爺子不行。


    都這麽大年紀了,萬一凍出點兒毛病來怎麽辦?


    她說完接著扒拉徐璈的手:“徐璈你趕緊給我撒開,不然我就……”


    “你就怎麽樣?”


    徐璈控製著手上的力度確保既能框住她的腦袋,又不會讓她覺得疼。


    他見四下無人惡從心頭起,還曲起手指在筐子的外邊彈了一下:“枝枝,叫哥哥。”


    “叫哥哥就放了你。”


    “嘿,你還真是夠執著的。”


    桑枝夏試幾下沒掙開,爆出一聲冷笑突然說:“小的們,給我上!”


    徐璈茫然轉頭,從門內幾聲嗷嗷的響,以徐明陽為首的小的們一湧而出,唰一下就掛在了他的身上。


    “大哥你被捕了!”


    “大哥繳械投降!”


    “抓住大哥!”


    幾聲唿喊伴隨而來的是孩子掛了滿身,徐璈手上一鬆就被桑枝夏掀翻了筐子。


    她拎著筐子轉了幾圈,挑釁地衝著徐璈挑眉:“怎麽樣?降不降?”


    她早就看到這幾個小的了。


    她有的是幫手!


    徐嫣然沒好意思往徐璈的身上掛,親熱地牽著桑枝夏的手說:“大哥,你就降了吧。”


    人多勢眾的,你可纏不過。


    徐璈哭笑不得地捏住眉心,配合地舉起雙手:“我投降。”


    桑枝夏滿意了,攬著徐嫣然揮起了手:“撤撤撤,咱們可以撤了!”


    “哇偶!贏了贏了!”


    “大哥認輸啦!”


    徐明陽歡唿著抱起徐錦惜在半空晃了一圈,惹得許文秀哭笑不得地說:“哎呦,你倆可別摔了。”


    “都趕緊進屋來躲著,可別在外頭淋雪了。”


    桑枝夏把筐子放迴原處,徐璈也緊隨進了西棚。


    她記恨著徐璈捉弄自己的事兒沒吭聲,徐璈卻突然說:“枝枝,你別動。”


    “啊?”


    “怎麽了?”


    桑枝夏站著沒動,徐璈伸出的手輕輕地落在了她的發間。


    他自發梢拈下一小撮剔透的雪花放在她眼前,含笑說:“枝枝,這是我們今朝同淋的第一場雪。”


    若得今朝同淋雪,可求來日共白頭。


    “枝枝,我……”


    “徐璈!徐璈你快出來!”


    外頭突然響起許文秀焦急的叫聲:“你二叔好像出事兒了!”


    “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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