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璈迴來的時候,院子裏彌散開的是一股濃鬱的米香氣,桑枝夏正在把燜好的土豆飯從鍋裏盛出來。


    大小均勻的土豆粒吸飽了水分變得無比綿軟,粒粒分明的米飯加上拌勻的野蔥碎粒,在熱氣蒸騰下就散發出了誘人的香氣,就連不重口欲的老爺子都在此時側目。


    “你這個做法倒是新奇。”


    從前吃的都是菜飯分明的,還是頭一迴看到直接把土豆跟米飯放在一起燜的。


    桑枝夏笑著說:“那祖父今日吃過要是合心意,我往後就多做幾次。”


    老爺子對她擺在台麵上的討好十分受用,一旁的老太太見了唇角無聲下壓。


    “你二叔三叔他們出去辛苦了一日,晚飯你就準備了這個?”


    徐二叔和徐三叔比徐璈晚一步進門,幾人的姿態都異常狼狽。


    出門時還算整潔的衣裳弄得連泥帶土,頭發和臉上也都覆了一層灰撲撲的塵,就跟現從泥坑裏刨出來的泥人兒一樣,不忍直視。


    徐璈瞧著還好。


    可剩下的兩個進門的時候腳下都是踉蹌的,一看就知在外遭了不小的罪。


    桑枝夏沒理會老太太話中的挑刺,淡淡道:“祖母說的是,徐璈他們在外下力氣少了葷腥肯定不行。”


    “我正想跟您說呢,家裏的東西缺的不少,您明日拿些銀子去集市上添置一些吧,也省得虧了他們的身子。”


    想吃好的,那就先把銀子拿出來。


    上下動一動嘴皮子就想變出葷腥來,你當我是無中生有的神呢?


    捏著錢袋子的老太太被噎得無話可說。


    桑枝夏看到徐璈抱著髒衣裳準備去河邊清洗,立馬就說:“屋裏的木桶內裝著燒好的熱水,你直接在屋裏洗吧。”


    西北過了十月風裏就帶了涼意,總用涼水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徐璈的第一反應卻是:“我不是說等我迴來擔嗎?你自己去了?”


    “沒啊。”


    桑枝夏笑吟吟地說:“是明輝去擔的。”


    “放心,二叔和三叔洗漱用的熱水也都燒好了的,你隻管去洗了出來吃飯就是。”


    徐璈一時想不通她是怎麽讓徐明輝去挑水的,愣了下失笑道:“好。”


    他收拾的動作快,掛著滴水的頭發出來的時候,桑枝夏正在動手炒菜。


    各式各樣的青菜混在一起切成了碎丁,加上點兒拍碎的蒜末和鹽,在鍋裏滾一圈盛出來就是唯一的配菜。


    徐璈主動把菜端上了桌,還沒坐下就看到徐三嬸雙眼通紅地走了出來。


    “爹,娘,三爺不出來吃飯了,你們先吃吧。”


    老太太下意識道:“他怎麽了?”


    徐三嬸忍了許久的眼淚瘋狂下落,捂著嘴哽咽道:“三爺今日去磚窯上搬磚了,磨得一身的皮肉全是青紫,肩膀和手上的肉都生生磨爛了,哪兒哪兒都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累得進屋倒下就睡過去了,我……”


    “我實在不忍叫他起來。”


    “你以為隻有三弟受不住?”


    徐二嬸不甘示弱地衝出來,尖著嗓子喊:“二爺渾身就找不出一塊整的皮,看得到的地方不是青的就是紫的!他手上那麽老大的一個血口子,我擦洗了半天血怎麽都止不住!”


    “這樣的罪哪兒是活人能遭得住的?!”


    桑枝夏把盛好的飯放在許文秀的手邊,碗底輕輕在桌上磕出了一聲悶響,聲調聽起來也悶悶的。


    “是啊,活人是遭不住這樣的罪,所以就隻有徐璈自己受得住?”


    她要笑不笑地看著滿臉心痛的嬸子,微妙道:“合著在兩位嬸嬸眼裏,徐璈就不是活人,他是活該遭罪的畜生?”


    徐三嬸錯愕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三嬸是什麽意思?”


    桑枝夏想到徐璈悶葫蘆似的嘴,氣不過地陰陽道:“二叔和三叔今兒才是第一日去呢,這就在喊受不住了,那徐璈連著去了兩日,怎麽不見他嗷嗷地喊?”


    “嬸嬸,徐璈也不是鐵打的骨頭泥塑的肉,幹著同樣的活兒,誰不曉得疼呢?”


    徐璈自己出去搬磚的時候,每雙眼睛都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生怕他少幹了一分私吞了一毛。


    現在輪到自己就覺得艱難了?


    想得美!


    這罪必須遭足了再說別的!


    桑枝夏對院子裏壓抑的氣氛熟視無睹,神色自若地把飯碗塞進徐璈手裏。


    “累一天了,吃飯。”


    “你們今日合起來賺了十八文錢,明日祖母再撥出一些出來添補上,晚上就能給你們加點兒葷腥了,今日先湊合吃著。”


    徐璈橫豎不挑,低頭就開始默默扒飯。


    而他露出來的手腕和手心手背,入目可見之處也都是破的裂的,被水泡過的傷口泛白起皮,誰不慘?


    徐三嬸本來是想出來哭一場,借著老太太對徐三叔的心疼,好免了這個要命的活兒。


    可誰能想到桑枝夏居然如此硬氣?


    見老爺子和老太太都隻是陰著臉不說話,她麵上青白交錯言難出口,徐二嬸也被氣得不斷喘粗氣。


    桑枝夏打臉毫不留情,進退的分寸也拿捏德極好。


    二叔和三叔沒出來吃飯,她就拿了兩個大碗把飯菜分別留了一份兒,還有一小碗她從菜園子裏薅出來的刺兒菜。


    “三嬸,這個磨碎了敷在破皮的地方是止血鎮痛的,徐璈昨日迴來我就是這麽給他弄的,效果還不錯,你一會兒給三叔敷上,別疼得耽誤了明日的活兒。”


    “二嬸,二叔的份兒在這兒呢,你記著拿進去啊。”


    她做完了乖麵子人情,就朝著放下飯碗麵色不安的許文秀使了個眼色。


    “婆婆,你在菜園子裏忙活了一日,早些帶著明煦和錦惜進屋歇著吧,洗碗收拾的活兒有三嬸做呢。”


    許文秀膽兒不大,但勝在聽安排。


    眼看著唯一一個好拿捏的軟柿子都逃竄進屋了,徐二嬸氣得冷笑。


    “好哇,我倒是小瞧你了!”


    “牙尖嘴利是個好的!”


    桑枝夏笑道:“二嬸這話是怎麽說的,徐璈和兩位叔叔現在可是家裏為數不多能賺錢的,我隻恨自己伺候得不周到,生怕哪日斷了進項,全家老少就要被迫跟著一起餓飯呢。”


    她這話一出,不滿堆積到極致的老太太也不得不把訓斥咽了迴去。


    下力氣遭罪事小,全家的生計事大。


    在能不能吃飽飯的威脅麵前,心疼好像也就沒必要說出口了。


    桑枝夏對此並不意外,端起另外一個小碗就說:“走,我給你上藥,你明兒也得去為了全家的生計賺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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