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桑枝夏一言難盡地說:“你是去黑煤窯挖煤了?”


    徐璈麵不改色地說:“沒,就是跟吳大哥出去做了一天的散工。”


    他比其餘人先一步想到了求生艱難,可無奈求生經驗也暫時為零。


    昨日補屋頂時他留心打聽了幾句,吳長貴就立馬給他介紹了個賺錢的門路,今日是首次嚐試。


    賺苦力錢,哪兒有不狼狽的?


    他伸手擦了擦額角的黑灰,毫無起伏地說:“吳大哥說這活兒能做一段時間,暫時先做著吧。”


    起碼每日還是有些進項的。


    他含糊其辭不想細說,扔下這麽一句就去找幹淨的衣物換洗。


    可桑枝夏卻注意到了他行走間動作的僵硬,還有他肩上隱隱滲出的斑駁血跡。


    徐璈找的到底是什麽活兒?


    她轉頭看到許文秀被心疼溢滿的眼睛,頓了頓意味不明地說:“婆婆,家裏這麽多張嘴巴等著吃飯呢,可不能隻有徐璈一個人在外頭下力氣。”


    許文秀是生性軟弱,實在扶不起來。


    徐璈則是礙於徐家被流放至此的罪名,處處忍讓。


    可前事多說無益,既然是捆在一處過活了,就不能可著一個人薅。


    徐璈是人,他又不是該活活累死的老牛。


    許文秀聽完眼底暈出了淚,一咬牙就說:“你說得對,不能這麽欺負我兒子。”


    怎麽欺辱她都行。


    欺到她兒子頭上就是不行!


    見她是站在自己這邊的,桑枝夏玩味地勾起了唇角。


    還成,知道幫自己人,不算糊塗透頂。


    家裏沒有吃水的井,吃喝洗漱都靠人力去挑。


    徐璈為了省下缸裏僅剩不多的水,抱著換洗的衣裳就去了村裏唯一的小河邊。


    等他迴來的時候,桑枝夏已經在動手做飯了,其他人聽到動靜也依舊沒有要出來看看的意思。


    隻是跟徐璈單熬粥不同,她直接打開了被拴緊的麵粉袋子。


    白麵在木盆裏堆成小山,加些鹽混合均勻,頂端刨出一個小洞摻入燒開的滾水揉成麵團。


    軟乎乎的麵團到她的手裏變得格外聽話,捏圓搓扁隻在拉扯之間,有心想動手幫忙的許文秀瞠目結舌地看了半天,最後隻擠出來一句:“我做點兒什麽?”


    桑枝夏也不跟她客氣,頭也不抬地說:“後院的菜園子裏好像還有一些能吃的小菜,您去扯一點兒迴來?”


    菜園子荒廢的時間不長,裏頭還有一些上一任主人撒過的種子,無人照料長勢不好,可零散長了不少野菜,扯迴來洗洗也能湊合吃。


    許文秀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牽著徐明煦就匆匆去了。


    徐璈把懷裏滴水的衣裳放在盆裏,走近灶台看著雪白的麵團小聲說:“我不是說讓你歇著嗎?”


    他一直拖著不動,為的就是逼餓得受不住的人自己動手。


    否則誰做了就再也撒不開手了。


    想到桑枝夏以後很有可能被言語捆綁在灶台上,他袖子一挽就說:“給我吧。”


    “你會麽?”


    桑枝夏好笑地瞥他一眼:“這玩意兒跟煮大米粥可不一樣,直接扔鍋裏沒法吃。”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徐璈退後一些,不緊不慢地抻著手裏的麵條說:“我知道你在顧慮什麽,可我也不是傻子。”


    “那個大碗裏裝著的是刺兒菜,自己拿過去磨碎了把肩上破皮的地方敷一敷。”


    徐璈伸出去的手滯在半空,下意識地朝著自己被衣物包裹完好的肩上看了一眼。


    桑枝夏被他的這個動作逗笑,嗤道:“你沒做過粗活兒,皮肉一時受不住是人之常情,那麽變扭做什麽?”


    “家裏沒有止血鎮痛的藥,我隻找到一些刺兒菜,你湊合敷上,等會兒就能吃飯了。”


    徐璈神色複雜地嗯了一聲。


    等他磨碎了草藥敷好肩膀走出來,桑枝夏已經在燒水準備煮麵了。


    圓滾滾的麵團被拉扯成粗細均等的麵條,下了鍋就在滾水中來迴翻轉。


    桑枝夏利索地往鍋裏加了點兒涼水,抓起許文秀從菜園子裏挖來的各種野菜解釋說:“婆婆,這個長了個蓬蓬頂的是婆婆丁,空口吃是苦的,但有下內火的功效,一會兒撿出來熬水給徐璈喝正好。”


    “這個長了鋸齒狀的葉子趴在泥地上的叫秋芥菜,這個細長葉的是柳蒿芽,開小黃花的這個是馬齒莧,這些都是能吃的。”


    許文秀擰著眉毛認真地聽著,一樣一樣地往心裏記。


    她剛才挖的時候滿心都是忐忑,也不知道挖迴來的東西能不能吃,得了桑枝夏的首肯,她心裏就踏實多了。


    見她聽得仔細,桑枝夏把語速放慢了很多。


    願意接受新事物是個好征兆。


    起碼證明她的便宜婆婆是願意搭把手的。


    她不介意教得更多些。


    三歲的徐明煦聽不懂這麽長一串的話,小手緊緊地攥著一把根部長了小圓球的野草往她的眼前遞。


    “大嫂看!”


    “我扯的!”


    他也幫忙了!


    桑枝夏一眼就認出來了,可還是接過來掐斷湊在鼻尖聞了聞,故作驚喜地誇道:“小明煦厲害啊,這可是吃麵必備的野山蔥,這都被你找到了!”


    徐明煦笑得美滋滋的,扭動著身子就去抱住了徐璈的小腿。


    “大哥,嫂嫂誇我啦!”


    徐璈好笑地揉了他的小腦袋一把,主動接過桑枝夏挑選出來的野菜說:“我去洗了?”


    “行。”


    “正好也給你汆點兒綠葉子菜添在麵裏。”


    說話間摻了涼水的麵也煮開了,桑枝夏用筷子夾斷一截確定煮熟了,立馬就撈出來裝在了大小不一的碗裏。


    再撒上一點兒切碎的野山蔥,和汆燙好的野菜,加點兒油鹽就是一餐。


    但她想到幹了一天苦力活兒的徐璈,果斷手起手落往沸水裏敲了幾個雞蛋。


    灶上傳出的麵香濃鬱,一直窩在屋裏不見動靜的人也接二連三地走了出來。


    徐二嬸審閱似的看了看灶台上擺好的麵碗,挑剔道:“這還差不多,也是時候該弄點兒別的吃食了。”


    整日喝粥算怎麽迴事兒?


    腸子都喝寡了!


    桑枝夏聽完嗬嗬一笑,把兩個大的麵碗遞給她:“二嬸,這是祖父和祖母的,幫著端過去吧。”


    飯席上當以長輩為先,徐二嬸對此沒什麽意見,端著碗就趕緊過去了。


    可等她再折身走迴來時,灶台上卻隻剩下了案板上生冷的麵條和一鍋渾濁的麵湯水。


    桑枝夏把剩下的幾碗都擺在了一塊板子上,無視她震驚的目光對著徐璈說:“最大的那碗是你的,端走。”


    徐璈順從地伸手。


    她接著說:“婆婆,這碗是您的。”


    “明煦和錦惜的在小碗裏。”


    剩下的一碗就是她自己的了。


    她做了數量足夠全家吃的麵條,可最後煮熟了撈進碗裏的就隻有這麽點兒。


    分完就沒了!


    坐在桌邊拿著筷子的徐三叔見狀詫異道:“我們的呢?”


    生的沒法吃啊!


    桑枝夏理直氣壯地說:“灶上不是還有多的麽?水燒開了自己煮啊。”


    她都順帶把麵條做好了,煮一下會死?


    不等柳眉豎起的徐二嬸和三嬸抗議,她就自顧自地說:“祖父和祖母是長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也不奇怪,可叔叔嬸嬸你們還沒到動不了手的年紀吧?”


    “之前是徐璈體諒長輩辛苦自己攬了灶上的活兒,往後可不能如此了。”


    她笑吟吟的抬頭看向似有不悅的老太太,輕飄飄地說:“若說曾經的身份尊貴,二嬸和三嬸還比不得我婆婆的地位高呢,她都能自己去挖野菜,你們有什麽是不能自己做的?”


    “煮一下麵條很難嗎?辦不到的話不如就餓著吧。”


    她最多把老太太和老爺子的份兒囊括做了,也是為了堵住二老的嘴,其餘的她可管不著。


    徐三嬸難以置信地說:“你一次順帶煮了會怎樣?”


    “那你一頓不吃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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