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是桑枝夏死而複生的第一個夜晚,也是嘉興侯府建府百年來的首遭大劫。


    燭火灼灼不熄,人心惶惶不止。


    桑枝夏頭一次經曆這種陣仗,下意識地緊跟在徐璈的身邊一動不敢動。


    徐璈原地石化了似的,在數不盡的哭聲中死死沉默,寸息難聞。


    隨著太監的一聲令下,無數持刀的護衛衝進了雕梁畫棟的侯府深處,在絕望的慌亂中抬走了一個又一個沉甸甸的箱子。


    家財如流水般散去,徐家三房的主子們被迫換下了華服站在一處,倉惶又畏懼地看著不斷進出的護衛,死死地捂著嘴把哀嚎都混血咽了下去。


    大樹頃覆,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次日下午,忙碌了一天一夜的抄家大隊終於獲得了喘息的間隙。


    胡公公看著隨從抬著的幾大箱地契賬本,唏噓道:“不愧是百年侯府,這家底的確是殷實。”


    “隻是折騰這麽久了,想必諸位也都乏了,皇上念及舊恩,特準了諸位明日再上路遠去西北,今晚就在大牢中好生歇歇吧,也好等著明日上路。”


    “徐世子,請吧。”


    嘉興侯府被抄之前,徐璈就在大理寺擔了個閑職。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走往監牢的路。


    桑枝夏心驚膽戰嚇得不輕,緊跟著徐璈不敢掉隊,誤打誤撞就進了男子所在的監牢,巧的是獄卒居然就視而不見也沒管。


    她將錯就錯地縮脖子找了個角落席地而坐,開始琢磨眼前的困境。


    嘉興侯府老太太和老爺子單算一房,餘下三子分作三房。


    徐璈出自長房嫡長,承襲世子爵位。


    他底下還有一個三歲的弟弟和不足兩歲的妹妹,這次犯事兒的就是他親爹。


    他們左側關著的是受驚暈厥的老爺子,右側關的是徐二叔和徐三叔。


    跟徐璈同輩的幾房子女都被關押在了最邊上的位置,她這裏看不真切。


    不過她抬頭就能看到對麵,裏頭關著的全是徐家上一輩的女眷。


    不看不知道,一看是真的很熱鬧。


    徐二嬸出身商戶之家,大約是膽兒小,抄家的人剛衝進去,她就扯了三尺白綾自掛房梁上,是暈死過去被抬到這兒的,現在還沒醒。


    許三嬸是文人世家嫡女,麵上看起來鎮定許多,可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抖得像篩子。


    至於她的便宜婆婆許文秀……


    她大概是水做的。


    哭一天一夜了,眼淚到現在都沒關過閘。


    “完了……這下是徹底完了……”


    便宜婆婆捂著臉哭得死去活來:“侯爺怎麽就如此糊塗?這下我們可怎麽活啊……”


    徐璈側頜咬得死緊,一字一頓地說:“母親,父親他不會。”


    “你還在為他狡辯?”


    徐二叔猙獰道:“要不是你爹鬼迷心竅,徐家怎會遭此大劫?!”


    “你爹通敵叛國!他一個人害死了徐家滿門!”


    徐璈額角暴起了無數青筋咬牙不言。


    徐二叔還在憤恨地咒罵:“我就說大哥行事魯莽早晚給徐家惹下大禍,可偏生就是沒人信!這下好了!全都是……”


    “咳咳咳……二哥……”


    徐三叔忍著咳嗽苦笑道:“事已至此,你說這些起什麽用?還是得想想辦法才是。”


    “沒錯……想辦法……”


    嚇得暈死過去數次的老太太抓著二兒媳的手坐起來,著急地說:“快找人給雲煙傳信,讓雲煙想法子說服魯王幫幫咱家!”


    徐雲煙是老太太嫡生的幺女,嫁入了魯王府當上了王妃。


    如果她能說服魯王出麵,那事情或許還有一線轉機。


    她想到這點就激動得不行,扯住了路過的獄卒就說:“徐璈,你快找人去魯王府報信!就說徐家遭了難!讓魯王妃快幫著想想辦法!”


    徐璈被她的尖叫灌了一耳朵,頹然地對著牢房外的獄卒說:“謝三,賞臉幫我去一次吧。”


    獄卒歎著氣去了。


    老太太見狀強行給自己打了定心劑,瘋魔似的喃喃:“雲煙一定會想到辦法的……一定會的……”


    桑枝夏冷眼瞧著,默默撇嘴。


    她覺得老太太的期待,十成十的要落空。


    嘉興侯府被抄家的動靜驚動了整個京都,販夫走卒都能隨口說上幾嘴,魯王妃怎麽可能不知道?


    知情,但不聲不響,立場都已經如此鮮明了,何必浪費表情?


    不過她卻生不出唏噓的心思。


    因為她的娘家也好不到哪兒去……


    桑枝夏嗐了一聲,抓起地上的幹草,含混地說:“抄家的人抵達之前,你是不是已經得到風聲了?”


    徐璈沉默得活像是被割了舌頭的啞巴。


    桑枝夏無聲自明,用幹草在地上打了個勾,歎道:“那你說,我娘家的人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在原主的印象中,徐璈雖是有個風流不羈第一紈絝子的浪名,可她那位尊貴還有才的嫡長姐對徐璈可謂是情根深種。


    因為如願得嫁徐璈,那人可是好生風光了一段時日。


    如果不是聽到了風聲,她怎麽突然就不愛了呢?


    不光是自己不愛了,這不要臉的還找替嫁……


    被迫替嫁的桑枝夏心情複雜地嘖了嘖,幽幽道:“我就說嘛,好事兒怎麽可能會輪得到我……”


    上輩子當孤兒,這輩子不是孤兒勝似孤兒。


    這坎坷命格她是屬實夠夠的了。


    徐璈聽完頜角繃得更緊了一些,桑枝夏也沒了說話的興致。


    她把編好的螞蚱往地上一扔,抱著後腦勺就靠在了牆上。


    跑是沒指望跑了,沒有路引身份文牒,還在朝廷的流放名單上,被抓到就是當場嘎。


    隻是西北之地據說苦寒無比,活物難存。


    她除了趁亂藏的這點兒東西,身無長物,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讀書多年研究出的種地技巧。


    話說西北的地能種出來吃的嗎?


    她到了西北會不會因為耕地無果被餓死?


    至於身邊這群連累她被流放的惡毒封建階級,那就更不用指望了。


    桑枝夏在沉默中自我懷疑慢慢憂傷,對麵的和角落裏的牢房裏則是不斷傳出驚恐的哭鬧。


    在接連不斷的哭聲中,天終於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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