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沒想到明日就是立朝後的第一次恩科大考,江遇白會在這種節骨眼上溜出皇宮。


    徐璈對此也不甚滿意。


    但徐璈攔不住。


    畢竟江遇白的原話就是要麽邀請我一起去,要麽你也別迴去。


    徐璈思家心切實在是耐不住,被迫隻能忍受著薛先生等人的不滿,硬著頭皮把人帶了過來。


    最讓人意外的是相爺也跟著來了。


    這個小老頭兒對徐璈是一如既往的看不順眼,但對徐明輝的評價卻出人意料的高。


    正巧徐明輝不在,老頭兒對著老爺子笑得很是唏噓,感慨道:“此子心性非常,文采斐然,更難得的是還有大多數書生罕見的狠厲決斷,來日不可限量。”


    至於在被捆送京都的途中,徐明輝為了維護徐璈跟他發生的爭執,相爺非常大度地笑了:“赤子之心,懂進退值守護,這才是最難得。”


    從古至今的聰明人無數,能權衡好利弊的聰明人更是數不勝數。


    護短卻尤為難得。


    從前可是護短家人,往後可以是一心為君。


    絕佳的純臣之選。


    這樣的人哪怕老頭兒麵上裝出了不喜,實際上心裏的欣賞卻怎麽都壓製不住。


    麵對老爺子的謙虛,相爺擺手說:“您今日容我托一句大,依我看徐明輝與我年輕的時候很是相像,看著他我也實在歡喜。”


    “您要是不嫌晚輩資質淺薄,不如把這孩子托付給我,拜入我的門下給我當弟子?”


    文人相輕。


    文人也自傲。


    相爺看天不順見地不爽,但小老頭兒也有自己的惜才愛才之心。


    徐明輝出自徐家,可他決定要走的路跟徐家的大多數人都不同,在拜文臣入內閣的這條路上,徐家能給他的指點不多。


    相爺絕對是難得的人選。


    老爺子沒想到他來是為了這個,微怔一瞬失笑道:“我之前聽薛先生說,相爺不收門徒,今日怎麽起了收弟子的心思了?”


    在別人麵前,相爺脾氣火爆高深莫測得很,往往一句話轉出來十八個彎,出口的每一個字都不想讓人揣摩出自己的真意。


    然而在老爺子麵前,權勢無限的相爺隻把自己當個晚輩,說出的話也誠摯無比:“我今年五十五了。”


    在老爺子平靜的目光中,相爺帶著散不去的悵然說:“年歲至此,就算是我性子強硬不服天命,卻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


    “我還能為皇上抵禦群狼多久呢?”


    “皇上的年歲說是年少也不為過,手中得用的人很是有限,明裏暗裏窺視的眼睛卻是無數,在我徹底沒了可用之處之前,我不得不為皇上多思量一二。”


    他是老王爺當初托孤的人選,活著的每一日肩上都背負著承諾的分量。


    他想為根基不穩的皇上砸挑選出合適的人選,在自己的腰再也直不起來之前,為年輕的帝王搭建起完整的梯隊。


    隻有把這些事情全部做好,看著心有四海的君主從此可以不受內患之憂,可以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兒。


    否則就算是九泉之下見了老王爺,他們這些老臣也無顏叩恩。


    老爺子深深地看著抱憾自己年事已高的相爺,失笑道:“五十五,相爺不也正當年少麽?”


    相爺正想搖頭,對上老爺子仿佛能包容一切的雙眼,愣了下意識到在他老人家的麵前,自己的確是還年少的。


    老爺子不緊不慢地說:“人不知天命,大可不必與歲月錙銖必較,非要爭奪那一日半日的點滴得失。”


    “用我那長孫媳婦兒的話來說,命是掙來的。”


    “男子也好,女子也罷,一雙手可搏出齟齬,也可拚打出一線天地,何須過分擔心來日之事?”


    “年輕人,當活在當下。”


    相爺仿若被萬鈞巨石一直壓著的心頭,豁然間像是被撬開了一絲縫隙。


    有喘息之氣湧入的瞬間,相爺愣愣地說:“您的意思是,我憂慮過遠了?”


    “是憂慮太早了,完全沒必要。”


    老爺子把衝泡正好的茶遞給他,溫和道:“皇上是還年輕,可既為君主,一身傲骨就擔得起身上的九層冠冕。”


    “皇上是領兵從嶺南廝殺出來的人君,不是需要人攙扶往前踱步的孩童,所以何必事事物物都想求得盡善盡美呢?”


    “縱然是不慎跌了跟鬥,那又如何?”


    “些許代價罷了,又不是付不起,至於後果……”


    老爺子霸氣一笑:“貴重如人君,沒有陛下承受不起的代價,權當是交束脩長經驗,有何不好?”


    老臣的護君之心無可厚非,也是忠骨錚錚令人歎服。


    但皇上是一定要獨當一麵的。


    在老臣垂垂老矣之際,帝王必須拿出自己絕對獨立強硬的姿態,這是江遇白的必經之路。


    相爺若有所思地抿緊了唇,等桌上的熱茶逐漸失去溫度,入口已帶澀味。


    相爺端起茶一飲而盡,咂摸著舌尖殘餘的澀,站起來鄭重其事地朝著老爺子俯身一拜:“多謝指點,晚輩知曉了。”


    老爺子笑笑示意他坐下,誰知相爺坐下又立馬把話題往迴兜:“那徐明輝拜我門下的事兒,您是同意了?”


    老爺子好笑道:“我是真的年紀大了,也不多管小輩們的事兒。”


    “相爺既是有意,不妨等恩科放榜之後,跟那孩子談談?”


    有沒有師徒的情分,要準備當師徒的人自己談了才知道。


    徐明輝自己願意,這事兒就能成。


    相爺盡管沒當場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想想尤合自己心意的徐明輝還是滿意地笑了。


    “既如此,我另找那小子談。”


    “另外我還想請您指點件事兒,您看方便與否?”


    相爺壓低了聲音和老爺子說話,不遠處的江遇白見了撇撇嘴,突然對著徐璈說:“我立後你要送禮嗎?”


    相爺今天眼巴巴跟著來,為的就是拜見老爺子,想從老爺子的口中得到關於立後納妃的建議。


    立後納妃不是家事兒,也不是江遇白一人的私事兒。


    無關兒女情長,無關情深義重。


    這是需要多方衡量權衡利弊後,為穩定朝局做出的謹慎決定,每一步都要謹慎仔細。


    徐璈看著剛烤好的肉再一次被江遇白眼疾手快地奪走,繃緊了下頜冷冷地說:“皇上大婚,微臣自然是要賀禮以表的。”


    江遇白又要伸筷子,徐璈忍無可忍:“但皇上,剛烤好的肉不算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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