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璈最近聽許多人提起過類似的話。


    嶺南氣候溫潤四季如春,許多土生土長的嶺南人一輩子都不曾穿過棉衣,也終生別得見何為風雪。


    京都與之完全相反。


    才剛過了十月,風中就多了一絲寒意。


    明明屋內不曾燃起地龍或是碳爐,但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幹燥冷冽,晨起日落都要額外加一件衣裳,否則能把人凍得打哆嗦。


    徐璈把披風理順,握住桑枝夏的手說:“嶺南四季花盛,但也少了紅梅白雪的冬景。”


    “京都的冬梅開得最好,京郊有一處莊子帶著暖泉,冬日梅花壓雪,春和桃杏遍山,等花開了咱們就去瞧瞧?”


    桑枝夏不曾有機會遊過皇城,對這些也不如徐璈了解詳細。


    不過此時聽他說起心裏倒有些莫名的期待。


    “等花開落雪的時候,我估計出不了門呢。”


    “我都跟娘和嶽母商議過了,等你臨近生產咱們就搬到莊子上住,那邊清淨暖和些,方便你調養身子。”


    徐璈說完捏了捏桑枝夏的手指,嗤笑道:“皇上不是喜歡幫咱家看孩子嗎?”


    “到時候把糯糯和元寶都送進宮小住,你什麽都不用管。”


    桑枝夏被他這近乎無賴的口吻逗笑,出去才發現薛先生竟然提早來了。


    薛先生顯然也不適應京都的氣候,穿得厚了不少被風一吹還原地跺了跺腳。


    看到桑枝夏來了,薛先生趕緊擺手說:“月份大了不可拘禮數,都是常來常往的人,趕緊進屋來避著風才是。”


    薛先生張羅著人坐下,自己搓著手嘀咕:“我聽人說差不多要過了十一月才引炭,可我估計等不了幾日我就得捧手爐。”


    “對了,皇上說孩子們的秋衣和冬衣已經讓禦織處的做了,家中添置的時候可以少置辦些。”


    桑枝夏帶著意外說了句這麽好像不太合規矩,誰知薛先生脫口就說:“哪兒有什麽規矩不規矩的?”


    “偌大個禦織處養了那麽多人,數不盡的好料子堆著也是白白落了灰,皇上現下內宮無人,做些衣裳也不妨事兒。”


    誰都知道徐璈家的小娃娃在皇上麵前尤得寵愛,江遇白也不介意讓人看清楚自己到底能寵到什麽程度。


    有人不服,那也隻能憋著。


    誰讓現在龍椅上坐著的人是他,滿天下唯他說了算呢?


    他要給的恩寵,就不怕被人看。


    薛先生今日特意來接是想把孩子留在宮裏多住幾日,走之前還再三保證一定會把孩子照看好,絕對委屈不了半點。


    兩個小娃娃跟江遇白這個叔叔相處得很好,歡歡喜喜地告別了爹娘出了門。


    徐璈和桑枝夏沒說什麽,老爺子膝下突然少了兩個小娃娃,無端失落了半晌。


    徐明陽和桑延佑被徐璈扔到了榮昌的手底下,目前都在京畿營中當小兵,一個月隻有兩日的假,平時都不歸家。


    徐嫣然雖是被封為縣主,但對於在家裏當大家閨秀沒興趣。


    跟自己的兩個師傅在京都中開了一家醫館,對外隱瞞了身份,日日都要去看診,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陳允被帶迴了自己家,據說是被他爹摁在家裏日日苦讀,想當陳家的第一個秀才,也沒空來聒噪。


    徐明煦和徐錦惜人雖然不大,但也沒機會閑著,兄妹二人齊齊被扔進了國子監。


    家裏從前都是熱熱鬧鬧的,最近卻逐漸冷清了許多。


    老爺子也沒什麽要緊的事兒,整日就守著這麽兩個寶貝疙瘩,江遇白還總惦記著來薅走!


    老爺子突然說:“皇上是不是該立後納妃了?”


    桑枝夏:“……”


    徐璈深有同感,一臉嚴肅地點頭。


    老爺子歎了幾句孩子們都長大了,視線一轉落在徐璈的身上,略帶不滿:“你是不是很久都沒練功了?”


    徐璈無言以對地看著老爺子,試圖解釋:“祖父,我馬上三十了,我……”


    “一日荒日日廢,你休說是三十,就是八十也不能荒廢了!”


    徐璈沉默著抿緊了唇。


    老爺子心疼桑枝夏攆她去休息,糊了徐璈胳膊一把,恨鐵不成鋼地說:“不好好練功,你下次還被人拎著踹!”


    “走,去演武場我看看!”


    桑枝夏滿是同情地看著徐璈被拎走,安撫似的摸了摸激動得在腹中翻滾的小娃娃,忍著笑看起了老爺子放在這裏的書。


    書頁剛翻閱一頁,點翠進來輕聲說:“夫人,桑家那邊來人了。”


    桑枝夏緩緩放下書。


    點翠低著頭說:“來人不太體麵,還抬著桑老爺,被門房擋在了外頭,您要見嗎?”


    其實是可以不見的。


    以桑枝夏如今的地位,隻要她不願意,這些人連她的麵兒都見不上,靠近都難。


    隻是人家冒著冷風把渣爹都一起抬來了,倒是有種想讓桑枝夏騎虎難下的意思。


    桑枝夏玩味十足地笑了笑,放下書說:“見啊。”


    “來都來了,為何不見?”


    “把人請到花廳,我換身衣服就來。”


    點翠本來想說要不去請徐璈一起,桑枝夏卻說不必。


    見幾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鬧那麽大的陣仗做什麽?


    來人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進門,進門的瞬間還有些說不出的遲疑。


    畫扇見狀不動聲色地重複道:“請吧。”


    “夫人放心,我家少夫人是允了的,不會薄待諸位的。”


    桑夫人聞聲本就血色不多的臉上再多一分慘白,那是厚重脂粉都遮掩不住的憔悴。


    桑夫人重重地咬住舌尖逼著自己多幾分清醒,垂下眼說:“好。”


    “煩請帶路。”


    桑夫人這次帶來的人不多,但全都是桑家嫡支的要緊人物,除了癱得半身不遂口不能言的渣爹,甚至還強行把白天剛挨了一頓暴打的桑家三爺也帶來了。


    桑枝夏進來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是多年未見的桑冰柔。


    昔日高高在上的桑家大小姐,名冠京城的大美人兒,也曾是落魄至泥端的區區侍妾,最後是寵冠後宮的貴妃。


    桑冰柔在無數人的豔羨和鄙夷中數起數落,過去的尊榮未能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如今可見的是幾乎從眼角眉梢迸出來的無盡惡毒,形似惡鬼。


    她看桑枝夏的眼神像是恨不得在半空中化作尖刀,巴不得當眾將桑枝夏淩遲千萬。


    桑枝夏見了心頭浮現出說不出的滑稽,沒覺得憤怒,隻覺得萬般可笑。


    恨嗎?


    可是這人憑什麽恨她?


    原主在內宅中受了十幾年的磋磨,處處都有桑冰柔的手筆。


    就連過後多年並無交集,桑冰柔也一刻不停地向她釋放惡意。


    桑枝夏捫心自問,除了在當年被抄家時薅走了桑冰柔身上的貴重首飾,除此外對這些人沒有半點虧欠。


    他們憑什麽對她有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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