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後,薛先生緩步走出房門,繞過連廊後對著等候在此的人說:“小王爺有令,名冊上之人即刻抄家。”


    書生接過薛先生手中厚厚的一疊名冊,大致掃過了然道:“可以,我現在就去辦。”


    “這些人抄家關押後如何處置,小王爺可說了?”


    薛先生意味不明地抿了抿唇,緩緩唿出一口氣後一字一頓地說:“不必收押。”


    “江氏皇族宗親隻牽連一脈,其餘者三族內的男子不論老幼,明日午時斬首於鬧市;二十之下的女子沒為官奴,終身不得贖籍,逢大赦不恕;二十以上的婦人與男子同罪,斬首示眾。”


    書生難以置信地看向薛先生:“這……這真是小王爺的意思?”


    牽連三族之內,人數可稱誇張龐大。


    這般趕盡殺絕,怎麽會是……


    “咳咳咳。”


    和尚伸手捂住書生的嘴沒讓他說出接下來的話,隻是滿臉嚴肅地說:“先生放心,我們定不辱命。”


    “走,抄家去。”


    書生被和尚一把攬走,薛先生站在原地沉默許久,最終萬般話語也隻能化作心口散不開的悵然。


    萬般苦痛唯有殺意可平半息。


    事到如今這些人還不識趣,甚至想趕在老王爺過世的節骨眼上跳出來拿捏江遇白,他們就是真的想錯了。


    可染指帝王權柄的人,怎麽會有心慈手軟?


    老王爺在,猛獸尚且有一絲囚牢可控。


    唯一的親人逝去,猛獸出山再無半絲顧忌,京都告破那日不曾染落街頭的血,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不會消失了……


    永順帝死後的半個月內江遇白都沒對外給出半點明示,也不曾詔令要處置誰。


    在最開始戰戰兢兢了幾日的皇親國戚們在這種出人意料的平靜中,本能的開始轉自己的小心思。


    得知嶺南王已死依國喪之禮的消息後,原本還在擔心前路不知何處去的人好似在狂風暴雨中得見了一抹希望,心裏的算盤打得震天響。


    江遇白是嶺南王之子,是無需質疑的國君之選。


    可就算是天子,那也是有宗族有宗親,掌四海之權,也當受天下之限。


    古往今來的帝王都是這麽過來的,江遇白也不能例外。


    論起親疏遠近,皇室宗親大多都是江遇白的長輩,就算是當上了皇帝,這人倫孝道總該是要守的?


    有人對著宗親內輩分最長的老親王提議:“天子喪當守國孝,太子百日後方可登基,登基大典上尚需宗室長輩持禮,而後祭拜先祖昭告天地。”


    “既是同出皇族一脈,傳承了數百年的規矩還是要守的,隻是那位年輕,又驟然喪父,還是在蠻夷之地的嶺南長大,隻怕是不太懂這些規矩。”


    “這種時候新君想要天下臣服,少不得要皇族宗室出力,還是需要人提點扶攜啊。”


    被人吹捧的老親王笑了笑,聽著這些人的侃侃而談並不接話。


    見時辰差不多了,老親王借口京都有嚴令不許重臣宗親私下來往,把不請自來的人打發了出去。


    等眾人散去,老親王一副病弱命不久矣的樣子被人扶起,一步三喘繞過屏風走到後室。


    等在此處的人看到老親王來了,忙不迭笑著起身行禮:“徐明陽拜見雍親王。”


    老親王神色感慨地看著比自己高出了一大截的人,擺手說:“倒是也不必與本王客套。”


    “剛才那些人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徐明陽含笑點頭:“多虧了王爺給晚輩找了個好位置,不光是聽到了,也都一一看清了。”


    江遇白對京都的掌控仍隻是停留在表麵上,並未切實到根基。


    所以薛先生擬出來的名冊隻是開胃菜,剩下的大頭還需要順藤摸瓜。


    徐明陽今日奉命潛入親王府,為的就是把藏著的瓜摸出來。


    除了這裏,其餘可能有動靜的地方薛先生也都分別派了人。


    天羅地網已經張開,隻等著作死的人主動走入罷了。


    老親王神色複雜地看著徐明陽,文不對題地說:“我還記得徐璈小時候的樣子。”


    “大約是五六歲吧,被你祖父馱在肩上入宮赴宴,那一晚上他和如今的嶺南小王爺聯手打了好幾家的小子,還因為跟皇子動手挨了你祖父的板子。”


    “可不管怎麽打,他就是一口咬死了不肯道歉,強得很,都不像個嬌生慣養的孩子。”


    徐明陽對這些過往全然不知,聞聲難掩新奇地亮了眼:“我大哥小時候也經常挨揍嗎?”


    “聽王爺的意思,那小王爺和我大哥是以少打多還打勝了?”


    老親王無聲一頓,片刻後失笑道:“當然是打贏了,也不僅僅隻是從前打贏了。”


    時過多年,這兩個曾經在皇後壽宴上對皇子大打出手的小子,也再一次聯手掀翻了皇城的天。


    徐明陽無聲地哇了一下像是覺得此舉很了不起。


    老親王一臉慈愛地說:“說起來,我好似不曾見過你。”


    徐明陽笑得憨實摸了摸後腦勺,老親王神色唏噓:“曾經的嘉興侯府何其榮耀,徐璈身為長房嫡長受封為世子爺,更是風光無限。”


    “當年世人都隻知嘉興侯府長房風頭無兩,倒是沒注意到徐家二房的孩子在小王爺手下也如此得用了,可見二房的孩子也不差什麽,都是些好的。”


    徐明陽像是被誇得有些飄飄然,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矜持摸著後腦勺嘿嘿地笑:“多謝王爺誇獎。”


    “隻是我是打小跟在大哥屁股後頭長大的,一天沒挨大哥一頓打都覺得皮子癢癢,今日能得王爺這麽一句誇讚,可見我大哥時不時給我緊緊皮的效果還是很好的。”


    “我大哥果然睿智,他就很懂什麽叫做不打不成才!”


    老親王聞聲頓住,徐明陽從善如流地後撤半步,笑嘻嘻地說:“您的心意和行動我已經看到了,迴去後定當一字不漏如實轉述與小王爺聽。”


    “徐明陽尚有小王爺的囑托在身不好多耽擱,等改日我大哥入京了,我定叫上我大哥一起前來登門拜訪,也好感謝您的讚揚之恩。”


    “告辭。”


    徐明陽稍一揮手,隱沒在暗處的幾道人影就如影隨形地跟了上去。


    少年人的脊背依舊薄弱,可堅定中莫名透出了一股無聲的嘲諷。


    老親王見狀狠狠抓住了椅子扶手,在漫長的窒息中絕望地閉上了眼。


    “當年……當真不該手下留情的……”


    出了親王府,跟在徐明陽身後的人麵露遲疑,徐明陽好笑地飛起了眉梢。


    “知道我為什麽跟薛先生自請要來這兒嗎?”


    被問到的人茫然搖頭。


    徐明陽齜牙冷笑:“因為當初徐家牆倒眾人推,這老東西下腳的時候可沒省勁兒。”


    “小爺是來踩著敵人的臉麵,耀武揚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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