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婆喜歡她的順從,丈夫也不與她交心,原身雖然對於母親十分關心,卻內斂多思,與年氏一樣習慣將心事藏在心底,不願吐露。所以,年氏在年府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孤家寡人、形單影隻。幸好,在孟暉到來之後,年氏的情況就有了明顯的好轉。孟暉臉皮厚,在哪裏都混得開,雖然還顧忌著原身病弱敏感的人設,卻已然開始逐漸表現的更加開朗、成熟。對於他的變化,眾人都認為這是由於他的文章被刊登在雜誌之上,還得到了極高讚譽的緣故。畢竟,當一個人得到了他人的讚同後,自然會顯得更加自信。而且,自從發表了文章,年府上下對待孟暉的態度也有了很大的變化。從前,他隻是年府的小少爺,是個病弱可憐、不知能活到幾歲的孩子,但現在,孟暉卻成了十裏八鄉知名的大才子,是需要旁人崇拜、尊敬的大人物。俗話說“母憑子貴”,在孟暉受到尊敬之後,年氏的地位也跟水漲船高,不再如從前那般像是個透明人,也有了丫鬟小廝會刻意討好她、恭維她,爭搶著為她跑前跑後。不過,最讓年氏高興的,並不是其他人的推崇,而是兒子對自己更加親近貼心了,哪怕明知道自己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也會願意跟她討論自己的想法、交流彼此的感悟。在孟暉的引導下,年氏不再每日悲秋傷春,鑽進被丈夫厭棄的牛角尖中不得掙脫。她逐漸開始思考除了丈夫與兒子之外的東西,逐漸將目光投向孟暉所講述的外麵的世界。——說實話,這還是孟暉第一次如此盡心盡力的完成原身提出的願望,畢竟調養身體實在無聊,孟暉也隻能將年氏拉到身邊,打發打發時間。在年氏的參與下,孟暉的第二篇文章終於完成。幫助愛子整理著稿件,年氏心中湧動的成就感比之孟暉還要濃烈,她含笑看著孟暉將終稿以清秀的字跡謄寫完畢,最後在文章末尾的撰稿人處寫上了兩個名字——瓊枝先生,張箋茹。張箋茹,是年氏的閨名,看到這個名字,年氏愣了一瞬,隨即麵色驟變:“樂兒,你做什麽呢,快,快將娘的名字去掉!”“為什麽啊,娘?”孟暉轉頭看向年氏,清澈的眸底滿是單純的疑惑,“這篇文,是娘與兒子一同寫的,自然要署上我們兩人的名字。”這一點,孟暉並沒有說謊。原作者雖然致力於解放女性,但他畢竟是個男人,並不能全然了解這些亟待解放的女性的真實心情。當然,他應該也找了不少女性,詢問她們對於一些事情的想法,但麵對一名男子,大多數女性也許都是有所保留的,而在孟暉麵前,年氏卻沒有絲毫的隱藏。根據年氏的想法,孟暉對於原文稍稍做了改動,使之更加貼近於年氏對於這個社會的理解,而將年氏的名字寫在撰稿人上,一來是借此嘉許年氏的功績、增強她的自信心,二來也是為了打破她身上的封建枷鎖。“不行,不行的,婦人家的名字,怎麽能印在書上,讓所有人都看到?”年氏手足無措,十分焦急。畢竟,她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女兒家應該乖乖在家相夫教子,不可拋頭露麵,而女孩子的閨名,也隻有自己的家人與丈夫能夠知曉,切不能傳揚出去。“娘,隻是名字而已。你說的那些都是舊觀念了,現在大家都不在乎這些的!”孟暉輕笑一聲,一手拿筆,另一隻手則拉住年氏,撒嬌般晃了晃。“但是……但是……”年氏呐呐,她抵不過兒子撒嬌,卻又無法邁過心頭的那道坎。“反正,兒子是決計不會占了娘的功勞的。”見年氏有所鬆動,孟暉再添一劑猛藥,生氣般將手中的筆扔到一邊,“如果娘不願署名,那這篇文,兒子就不發出去了!”“這、這怎麽行!”聽到這裏,年氏立刻就急了。她對於這篇文有著很深的感情,迫切希望它能夠刊登上雜誌,讓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多麽優秀、多麽有才華。倘若因為自己的緣故而令這篇文明珠蒙塵,令兒子這些日子的辛勞付諸東流,年氏是萬萬不會答應了。如此這般,在孟暉一軟一硬的攻勢之下,年氏終於動搖了,她遲疑著看向自己的名字,陷入了天人交戰。“這樣吧,娘你不願署名,是擔心爺爺奶奶會不高興吧?那我親自與爺爺奶奶說,他們肯定會同意的。”眼見火候到了,孟暉微笑起來,一針見血的點出了年氏最為擔憂的問題。頓時,年氏長長鬆了口氣,連忙點頭:“也好,隻要公公婆婆答應,我便沒什麽顧慮了。”得到年氏的首肯,孟暉立刻拿著這篇文去找了年老夫人與年老爺子,也十分順利的說動了對方。畢竟,現在這個年代對於女人的閨名的確沒有太過嚴格的約束,很多名媛小姐都會寫一些文章,大大方方的將自己的名字刊登在報刊雜誌之上,而世人也大多習慣了這些女性的做法,已然沒有了太多苛責。有了上一篇詩文珠玉在前,當雜誌社看到署名為“瓊枝先生”的投稿時,立刻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也很快被這篇字字珠璣、鞭辟入裏,辭藻優美華麗又帶著溫柔的人文情懷的文章折服。於是,當月的《新文學》雜誌,再次在首頁最為顯眼的位置刊登了瓊枝先生的文章,同樣配上了長篇解讀,絲毫不吝於溢美之詞。當年氏捧著印有自己名字的雜誌,嗅著那沁人心脾的油墨清香,整個人都有些心神恍惚。而在那一刻,似乎有什麽一直束縛在她身上的東西頃刻崩碎,讓她緊繃了三十多年的肩膀驟然一輕。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千尋小桃妖 小天使扔的地雷,還有 ashle 親愛噠扔的手榴彈=333=第七十七章 由於自己的丈夫是一位人盡皆知的大才子, 年氏對於那些有學問的讀書人自然有一種隱隱的崇拜尊敬。當看到雜誌編輯們在評論文章中以極為恭敬的口吻稱唿她為“張箋茹女士”時, 年氏不由自主的心髒砰砰亂跳、雙頰發紅——這不僅是由於激動興奮, 也是由於羞愧不安。對於自己有幾分能耐, 年氏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雜誌編輯們對她的恭敬,是因為她也是文章作者之一,但事實上, 她並沒有付出什麽, 一切都是沾了自家兒子的光。大約是有些愧對於雜誌編輯們的尊敬, 年氏下意識想要讓自己變得更好一點,終於開始嚐試著尋找一些書籍來充實自己——當然, 她這樣做,也是希望今後兒子與自己討論文章的時候, 自己能夠言之有物,能夠真正幫助自己的孩子。人也許就是這樣, 很容易被周圍環境所影響。當所有人都輕視、忽略一個人的時候, 那人很容易自暴自棄、得過且過。但是,當他得到讚許, 發現自己正肩負著他人的期待時, 大多數人都會試圖振作起來,想要配得上他人的讚美, 想要迴應他人的期望,於是在自我的鞭策下越來越努力。隻要年氏主動踏出這一步,那麽一切都容易得多了。為了鼓勵年氏的求學之心, 孟暉特意將原主看過的書籍搬出來挑挑揀揀一番,然後選出了那些語言平實、淺顯易懂,又能夠鼓勵年氏積極向上、獨立自主的文章,供她在閑時翻閱品讀。而年氏也很信任自己的兒子,對於孟暉交給自己的書籍文章沒有半點排斥,讀得十分認真,甚至還會與孟暉探討一二。這一日,孟暉與年氏如往常那般窩在原身的小書房中,安安靜靜的讀著自己的書。但很快,一陣下人們慌亂的驚叫聲打破了屋內的歲月靜好。年氏嚇了一跳,連忙站起身向外張望,臉上驚慌不安。勉強穩了穩心神,她朝孟暉笑了一下,柔聲安撫:“樂兒,外麵似乎出了點事兒,娘出去看看。”“娘,我跟你一起。”孟暉站起身,表情也有些擔憂,但心中卻十分安寧。——剛剛,光球已經向他匯報過了,氣運之子目前就在年府之外。很顯然,他這一次以文章釣魚的行動頗為順利,大魚已經順著魚餌,主動跑過來咬鉤了。“不行,外麵太亂了,樂兒你身體剛好,小心被衝撞了。”年氏皺眉擺手,一口否定了孟暉的話——她在任何事情上都能順著自己的兒子,唯一的堅持就是他的健康。看年氏這般堅決,孟暉也沒有過多糾纏,老老實實的重新坐了迴去。反正他相信,氣運之子千裏迢迢跑到這裏來,肯定不可能見不到他就無功而返。見兒子聽話,年氏鬆了口氣,又安撫了幾句後便在丫鬟的攙扶下離開小書房,而與此同時,年府的大門也被人毫不留情的狠狠踹開。同樣接到消息的年老爺與年老夫人已經匆匆趕到門口,眼睜睜看到自家府門大開,而兩排身穿統一製服、荷槍實彈的大頭兵則從門外兇神惡煞的衝進來,轉瞬間就將他們圍了個結結實實。在這群士兵之後,是一位青年軍官。軍官一襲筆挺的軍服,腳蹬直筒皮靴,腰間配著手.槍,渾身血腥之氣。他的麵容十分英俊,那是一種鋒利到讓人不敢直視的俊美,漆黑的瞳孔深邃冷酷,鷹鉤鼻,嘴唇薄削,怎麽看都有一種刻薄寡恩的味道。年氏一家雖然是頗有資產的鄉紳,但都是老實本分的鄉下人,哪裏見識過此等陣仗?當即,年老夫人就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隻能靠著身邊的丫鬟瑟瑟發抖。而年老爺子也嚇得夠嗆,但他畢竟是一家之主,不得不壯著膽子上前一步,顫顫巍巍的朝年輕軍官拱了拱手:“這、這位軍爺,不知您來此有何貴幹?”年輕軍官的腳步鏗鏘有力,他邁著大長腿施施然進門,環顧一周後似乎頗有些失望,隨後便將視線投向麵前表情倉惶的年老爺子,微微一笑:“我是來找人的。”雖然年輕軍官的態度似乎不錯,但年老爺子卻沒有絲毫放鬆,反而越發惶恐:“敢、敢問軍爺……是來找誰的?”“我來找你孫子。”年輕軍官仿佛是隨意般撫摸著皮帶上掛著的槍套,動作漫不經心,卻嚇得年老爺子眼睛都直了,“年康樂,他是叫這個名字吧?”聽年輕軍官說起孫兒的名字,年老爺子的表情更加難看:“這、小人的孫子的確叫這個名字,但我那孫子自小體弱多病,鮮少出門,不知是哪裏得罪了軍爺……”“我也聽說他身子骨不好。不過,就算不怎麽出門,他的本事也很是不小呢。”年輕軍官輕笑一聲,眉眼間頗有些意味深長,“那位在《新文學》上僅僅發布了兩篇文章便引起軒然大.波的‘瓊枝先生’,就是他,沒錯吧?”年老爺張口結舌半晌,十分想要否定,但他先前早已將這件事宣揚的人盡皆知,此刻根本無法反駁,真是悔不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