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銓說:“我不是什麽人。”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接著道,“事實上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甚至覺得自己連人都不是,活得毫無尊嚴也毫無意義。後來我遇到了兩個讓我覺得我也是個人、也能像人一樣活著的人,其中一個是我的師父,他對我很好,什麽都教給了我他是我這輩子最尊敬的人,永遠不會變。我之所以會來跟你說這麽多,不為別的,隻是因為我師父跟你的祖師爺葫蘆居士當年有過不淺的交情。”楊銓沉聲提醒,“你選的路跟我走的路截然不同,你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不要摻和進來。” 第219章 序幕 楊銓走後,鄭馳樂跟關靖澤都陷入了沉默。 當初定海的事關振遠並沒有讓他們參與,對於楊銓這人他們的認識不算太深,隻知道他在多方斡旋,坑了一大批人。 這是鄭馳樂第一次獲得全麵的信息,得以將整盤棋局攤開在眼前剖析。楊銓做的都不是什麽大事,整局棋走到最後他手裏甚至連半個人都沒有,但由於他將人心算得奇準,一切似乎都正按照他預先擬定的路線走下去。 鄭馳樂對關靖澤說:“他擅長的是把適合的人推到適合的位置,很多事隻要選對了人,根本不需要多費心思。” 關靖澤點點頭。 他看向鄭馳樂:“你打算怎麽做?” 鄭馳樂說:“我是個醫生。” 鄭馳樂果然就做起了一個醫生該做的事,他定時地通過病情跟進黃毅的情況。黃毅起初不停地掛電話,後來慢慢地也就習慣了,為了不讓鄭馳樂給更多醫囑,他破罐子摔破地把鄭馳樂讓人送到的藥都吃了下去。 劉啟宇來找黃毅的時候就看到黃毅正看著藥發怔,劉啟宇一看到那藥就想起前些天黃毅往滄浪那邊跑的事,再聯想到鄭馳樂也在那裏,他心裏就莫名火起。 他伸手摩挲著黃毅的下巴:“怎麽突然吃起藥來了?” 黃毅卻笑了:“被煩得沒辦法。” 劉啟宇臉色一冷,掐住黃毅的下巴就把藥統統塞進黃毅嘴裏。 他語氣溫柔:“早說你喜歡吃藥啊,我天天來喂你。” 黃毅被突然滑進喉嚨的藥片嗆得不輕,劉啟宇鬆開鉗製後就拚命咳嗽,眼淚都流了下來。 他好不容易順過氣來,笑意卻更加明顯:“你在意,對吧?我在意倩倩,你也在意……鄭馳樂。” 劉啟宇冷冷地盯著他。 黃毅說:“你口袋裏的照片,我早就見過了。每一次總感覺有那麽張照片在裏麵,我怎麽會不好奇?以前跟鄭馳樂碰麵都看得不仔細,那天認真一看才發現,他跟照片裏那個人還真是像極了。你說是他長得像,還是那人根本就是他?” 劉啟宇出奇地沒有生氣,他扯了扯黃毅的衣領,露出裏頭的累累傷痕:“你怎麽解釋你這身傷?” 黃毅說:“這有什麽好解釋的?有人早就幫我找好理由。” 劉啟宇笑著插他一刀:“也對,你被那麽多人玩的照片都落到方成倩手裏了,她當然會幫你解釋好。” 黃毅閉起眼,表情痛苦,似乎並不想理會劉啟宇。 劉啟宇說:“他那麽關心你,是覺得在你身上能找到突破口吧?”他拍拍黃毅的臉頰,“你有沒有露出什麽破綻?” 黃毅說出大實話:“我把你的事全賣了,你可要小心點。” 他這麽大方地說出來,劉啟宇反而哈哈一笑:“黃毅啊黃毅,你真是越來越可愛了。你要是把我賣了,你想做的事還能做成嗎?”他親上黃毅的鼻端,氣息噴在黃毅臉上,“我可是一心想幫你將你那個假仁假義的父親扯下來啊,你舍得出賣我嗎?” 黃毅吐出兩個字:“舍得。” 黃毅在劉啟宇麵前一向是那種連劉啟宇都瞧不起的賤樣,突然展現這樣的一麵,劉啟宇倒是覺得新鮮,他最喜歡的就是會反抗的獵物,看獵物撲騰的樣子最有趣了。 他毫不猶豫地將黃毅壓在身下,脫起他身上的衣服來。 黃毅似乎意圖抗拒,劉啟宇也樂得跟他玩,你退我進地折騰了大半天,劉啟宇才終於吃上嘴。結果劉啟宇的動作反倒比平時溫和幾分,在黃毅因為藥效早早昏睡過去之後,他甚至還好心地幫黃毅蓋好被子。 他走到窗前斜倚著,從口袋裏掏出那張跟了自己好些年的照片。自從那次失手之後,他就再也沒對鄭馳樂下過手,因為鄭馳樂一天到晚都在忙,身邊也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人來來去去,很多時候就連到了大半夜都還有人找上門跟他商量事情或者求他出診。 劉啟宇盯了許久也沒找到再次下手的時機,隻是越觀察越百思不得其解對鄭馳樂那種忙得連軸轉的生活百思不得其解。 這樣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麽? 為了國家?為了人民?為了中華民族的振興? 省省吧,這種冠冕堂皇的話說出去有誰信? 那鄭馳樂是為了什麽? 劉啟宇越想越覺得心煩氣躁。 這人明明應該跟他一樣,偏偏總裝得正氣滿身而且似乎還打算一直裝下去。 他橫看豎看都看不順眼! 劉啟宇手微微使勁,照片上那人的笑容隨之變得扭曲。 一個兩個都這樣! 真是可笑,所謂的感情與堅持、所謂的理想和追求……根本就沒有存在的意義! 劉啟宇招手讓外麵的下屬進來,笑著說:“他們不是要利用閱兵儀式昭顯他們的邊防搞得很好嗎?我們就來狠狠地給他們打一次臉。” 下屬猶豫:“要是出了事兒……” 劉啟宇冷笑說:“出了事兒又不是我們死,怕什麽。哪邊不太服管的,你就攛掇那邊行動,這個不用我教你吧?” 下屬點頭:“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劉啟宇微微一笑,擺擺手讓下屬離開。他坐到床前捏了捏黃毅的臉,語氣和緩:“你看我對你多好,你不是最不喜歡你弟弟嗎?我這就幫你出口惡氣……對了,你想不想給他一槍?你要是想的話,我會盡力安排。” 黃毅驀然睜開眼,死死地盯著劉啟宇。 劉啟宇說:“好吧,這還真不好辦,就算了。” 黃毅不說話。 劉啟宇的目光鎖在他臉上:“我總覺得你好像變了。” 黃毅說:“我隻是想不明白,為什麽你們都被他吸引。” 你們? 電光火石間,劉啟宇就想到了方成倩。方成倩發現未婚夫身上有那種傷勢,想的居然是把鄭馳樂叫過去,這說明他們之間的交情非常深,很可能早就有了不尋常的關係? 他看向黃毅,這人跟自己一樣也習慣劍走偏鋒,難道他在發現方成倩和鄭馳樂的事以後也打算動手了? 劉啟宇問:“你準備做什麽?” 黃毅說:“我根本不必做什麽,父親親自去滄浪給他們撐場,他們恐怕會翹起尾巴,把這幾年在滄浪做得事整理成地域性軍改方案提交上來。父親已經親臨,當然不能打自己的臉,一定會把方案拿到明麵上來討論,到時候就有樂子瞧了。” 劉啟宇說:“你準備站在哪一邊?” 黃毅說:“傻子才站邊,讓他們狗咬狗最好。” 他這話說得十分怨毒。 反對派當年對他下手,他恨得要命;黃震軍這個父親摧毀了他那麽多年來的信念,他也恨得要命。兩邊鬥得越狠,廝殺得越猛烈,他就越高興,他巴不得他們拚得兩敗俱傷最好都去死。 劉啟宇說:“很好,我們的立場非常一致。”他笑了起來,“水更混一點,我們才好摸魚。你要是有什麽需要用上我這邊的地方就盡管說,我一定配合你。” 黃毅又不是傻子,怎麽會相信劉啟宇的話? 他冷淡地說:“這種鬼話還是省了吧。” 黃毅越是這樣,劉啟宇越是喜歡,他更加信誓旦旦:“我說的都是心裏話。” 黃毅確實累了,不再跟他扯下去。 劉啟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穿起外套離開黃毅的住處。 這是他第一次沒給黃毅留下滿身傷。 黃毅閉起眼睛躺了許久,終於慢慢進入夢鄉。 他做了個漫長的夢,夢裏他跟黃韜從小吵到大,最大的爭執就是誰該娶漂亮的、小小的方成倩。他跟黃韜爭不出個結果來,隻好一起跑去找方成倩,方成倩一本正經地說:“你們要是打架,我就誰都不嫁!”於是他跟黃韜和好了,至少在方成倩麵前表現得兄友弟恭,比別家的兄弟都要和氣。 從小到大,方成倩都是早熟又聰慧的女孩。 隻有一次,隻有一次她哭了,那就是他生死未卜躺在床上的時候,方成倩坐在床前握著他的手默默地哭。那時候他想著,就算是要跟閻王死拚,他都要活過來,因為他比誰都不希望方成倩流眼淚更不希望成為讓方成倩流眼淚的人。 後來,後來…… 後來他失去了擁有她的資格。 黃毅緊閉著眼睛,並沒有醒來,眼淚卻無聲無息地從眼角滑落。 兩市聯合閱兵的日子如期而至,鄭馳樂跟著侯昌言代表滄浪市政府到場,關靖澤則代表著泯嶺市委出席。 鄭馳樂見到關靖澤後笑了笑,上前跟他握手後又擁抱。 關靖澤已經來到這邊差不多三年了,誰都知道他倆感情好,方成倩底下的人甚至直接將他們的座位安排在一塊。 眼看閱兵儀式還沒那麽快開始,關靖澤跟鄭馳樂坐在休息室說話:“聽堂哥說方部長和黃部長這次閱兵後會有新動作?” 鄭馳樂說:“也不算什麽新動作,既然已經造勢了,自然是準備順水推舟地接著搞下去。” 關靖澤點點頭。 在聽到黃韜連黃震軍都請了過來的時候,他其實就隱約明白這次聯合閱兵除了給方成倩打響名聲之外,另一個目的就是將滄浪這邊的軍事改革成果展現出來,希望能以此推動奉泰全境的軍事改革。 再聯想到方家跟賀正秋打得火熱,方成倩這明顯就是打頭陣來著。 關靖澤說:“在好些年前黃震軍其實就搞過軍改,隻不過雷聲大雨點小,最後不了了之,奉泰軍區這麽多年來都沒多大變化,看上去像潭死水一樣。” 鄭馳樂說:“這潭死水底下肯定藏著不少利益糾葛,所以誰都不想去攪動。按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黃震軍還是會被推出來當先驅。隻是這次兩邊都憋了這麽多年,一旦拉開序幕那肯定是不死不休的。” 關靖澤點點頭,但又說:“不一定會死磕到底,畢竟有賀正秋一派的人在中間轉圜。” 鄭馳樂說:“就怕有費心轉圜的人,也有渾水摸魚的人。” 關靖澤沉默片刻,說:“我們隻能保證我們這邊不能亂,軍方怎麽搞,還得掌舵的人自己穩住腳。” 鄭馳樂也讚同關靖澤的看法。 楊銓說的是大實話,就算他們知道會發生什麽也沒辦法插手,要保證政府和軍隊正常運轉的辦法隻有一個:“在其位謀其政”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做好本職工作並給予其他職位上的同僚足夠的信任,而不是覺得自己是萬能的存在,什麽事都橫插一杠。 他已經把自己了解到的東西跟方成倩通過氣,雖然沒說出黃毅的心思,但劉啟宇、楊銓的存在都已經交待得清清楚楚,方成倩先有了提防,肯定能做好防範措施。 要是連方成倩都提防不了,他們就更加無能為力了。 鄭馳樂和關靖澤對視一眼,都有些歎息。 這時候有人來找關靖澤和鄭馳樂出去。 這場閱兵儀式他們不是主角,關注他們的人並不多,目光都聚集在士兵們訓練用的校場上。 黃震軍已經來了,他親自宣布閱兵開始,整齊的隊伍就從校場一邊緩緩從主席台走過來。 鄭馳樂原本正想好好看看方成倩訓練的成效,卻意外看見黃韜行色匆匆地往駐地外走。 鄭馳樂心頭一跳,轉頭低聲對右側的侯昌言說:“黃部長那邊好像出了狀況,我去跟進跟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