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致遠一愣。 鄭馳樂打哈哈:“他上迴代表黨校來首都當集訓的‘臨時政委’,結束後也去過黨校那邊參觀。”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致遠看向關靖澤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聽說這次黨校集訓是“交流式”的,每個黨校都派出部分人前往其他黨校組織集訓,當時方案一出來他們都在討論到底是誰接到首都黨校這個燙手山芋呢,沒想到居然是關靖澤! 到底是大家族出來的人,永遠跟旁人不一樣。 關靖澤的拒絕意味那麽明顯,林致遠也沒了作陪的心思,隻能說道:“那你們自己過去?” 鄭馳樂說:“致遠哥你別擔心,我們沒問題的。” 林致遠拍拍他的肩膀:“加把勁,好好努力。” 等跟林致遠分開,鄭馳樂瞅著關靖澤依然抓著自己不放的手:“關靖澤,別這麽幼稚。” 關靖澤不說話,抬指就著他的手背捏了一把。 鄭馳樂:“……” 所幸車站附近人比較多,也沒幾個人注意到他們始終牽著手。 等上了前往黨校的電車,周圍的座位都比較空,關靖澤才說話:“最好別跟這個林致遠走得太近。” 鄭馳樂盯著他,等他的解釋。 他知道關靖澤的為人,心裏在意是一迴事,開這個口又是另一迴事。 關靖澤說:“上迴我跟你說了,堂哥曾經找上我合作。首都的形勢他也給我說起過,首都大學那邊不是很平靜,特別是政法學院那批人,實在是活躍過頭了。從你們一路上的交談就可以看出來他們關注的東西很多,比方說我們調派的消息才出來他就已經得到了消息,還有上次黨校集訓的事……聽說他們正準備辦一個報紙,領頭的人是賈貴成。” 鄭馳樂同樣關心時局,對於這個賈貴成也知曉一二,這個人是以不畏權貴、敢於指著諸位首長鼻子大罵而出名的。 賈貴成一直以來唯一的主張就是“主流推行什麽,他就反對什麽”,是有名的“反對先鋒”,偏偏他筆杆子又好,寫得一手好文章,在知識分子中極受追捧,每次表文章都會被廣泛傳閱。 其實如果把他前後表的文章一整理,就會現他的論點裏麵有很多自相矛盾的地方! 可惜即使這樣戳穿他,他依然鎮定自若:“人的想法是會變的,你的思想能一輩子不變嗎?與時俱進,這叫與時俱進!” 這種人不要臉、不講原則,更不按理出牌,實在很難應付。 林致遠要是真跟賈貴成攪和在一起,恐怕會惹得一身腥。 想到笑容淳樸老實的老林,鄭馳樂皺起眉頭:“要不我提醒他幾句?” 關靖澤說:“你可以試試,但是站在一個成年人的角度來看事情,你應該明白要勸服一個人改變他的觀念、改變他的思想,比做任何事都要困難尤其是當對方還能勉強歸入聰明人行列的時候。你‘致遠哥’能考上首都大學,就說明他確實足夠聰明,他既然做出了自己的選擇,站好了自己的隊伍,你去勸他是不會有效果的。” 鄭馳樂眉頭鎖得更緊:“總要試試。” 關靖澤說:“你覺得他現在的表現有什麽不對嗎?” 鄭馳樂搖頭。 關靖澤說:“你覺得學生辦報紙不是一件好事嗎?” 鄭馳樂繼續搖頭。 關靖澤再問:“你能明明白白地說出賈貴成做錯了什麽、能明明白白指出他話裏的漏洞嗎?” 鄭馳樂說:“我明白了。” 拿還沒生的事、還沒有證據支持的東西去權一個人放棄他一直在為之努力的東西,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別說他隻是幫林致遠治過次小病,就算他真的救過林致遠的命,也沒辦法去左右林致遠的人生。 把林致遠的事擱一邊,鄭馳樂跟關靖澤到黨校報道。 由於住處是按報道順序分的,剛好就把他們分在了一塊。 鄭馳樂放好行李後揉揉肚子:“餓了,去吃飯吧,下午要開始培訓了。” 關靖澤也餓了,應道:“走吧。” 兩個人並肩往外走,等走出宿舍樓的大門時,突然就看到門外的老榕樹下站著個人。 那人大概四十七八歲,身上的襯衫有些舊,洗得都白了,但穿得非常整齊,不會給人寒酸的感覺,他的五官不算特別英俊,不過看著就非常順眼,這大概與他平易近人的好脾氣有關。 關靖澤見過這人,鄭馳樂當然也見過! 兩個人對視一眼,都看見了對方眼裏的驚訝。 他怎麽會在這裏? 第115章 猶豫 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葉仲榮。 這還是鄭馳樂這一世第一次跟葉仲榮正麵相對,比之“前世”的不愉快,這迴的氣氛顯然要平和得多。 黨校正好建在山群環抱的地方,氣候要比別的地方要暖和一些,榕樹這種南方樹種竟也在這老北方的土地上紮根了。這時候春天進入尾聲,夏季剛剛到來,老榕樹的葉子也處於新老交替的時期,看上去青綠交錯,非常漂亮。 葉仲榮在這樣的老榕樹底下站得筆直,仿佛已經等待已久。 鄭馳樂突然就想到了鄭彤。 時隔十八九年,葉仲榮跟當年一定早就不太一樣,歲月並沒有因為他家世優越或者他能力出眾而放過他,他的眼角和嘴角都有了幾根皺紋,不再是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青年。 即使再重逢,他們之間都不會再有半點因情而生的悸動了。 時光這東西真是奇妙,它能夠慢慢地把很多東西消磨幹淨,一點都不留。 鄭馳樂知道自己對葉仲榮的排斥不僅僅源自於“前世”的觀感,還源自於對鄭彤的偏袒。不管後來的想法如何改變,認迴鄭彤都是他曾經最炙熱的期盼、最難以忘懷的渴望,是每每從夢中醒來他所想的、所盼望的唯一一件事。 而導致他們母子無法相認的,正是對此一無所知的葉仲榮。 葉仲榮有他的遠大抱負、有他的家庭責任、有他的深思熟慮有太多能夠獲得諒解的理由,畢竟葉仲榮對於他的存在一無所知,要求葉仲榮為從不知曉的事情負起責任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所幸現在一切都已經揭過了那一頁。 鄭馳樂在關靖澤的注視下向前走了一步,主動向葉仲榮問候:“葉先生。” 葉仲榮下午要給這批調派人員做培訓,聽到負責人說鄭馳樂和關靖澤已經來報到了,想了想也就順路過來見見他們。 乍然見到鄭馳樂和關靖澤,他隻覺得這兩個半大少年看起來感情非常好,眼神交流之中處處都流露出他們最真摯的情誼。 這樣的情景讓他有些恍惚。 他已經從侄兒葉曦明那裏聽說了,鄭馳樂和關靖澤打小感情就好,隻要沒事那肯定是形影不離的。 鄭馳樂和關靖澤的文章他過後都有認真去讀,結果發現他們兩個人的思想看似大相庭徑,實則聯係得非常緊密,說是遙相唿應也不為過。 後來他處理完使館事件迴頭一看,關振遠、潘明哲、耿修武的通稿已經一起發了出來,恰好印證了他的想法。 這兩個孩子,感情早就好到連思想都已經相互交融。 葉仲榮不僅想到少年時的種種,曾經他也有這樣的至交好友,什麽都能交托給對方。 結果那人夥同他最疼愛的弟弟在他背後插了一刀。 也就是在那以後不久,他從別的長輩那兒聽說他父親年輕時的事,他父親一生友人無數,真正交心的人卻少之又少,究其因由,居然是因為當年曾經被至交置於九死一生的險境。 如果說他父親一生對什麽事、對什麽人耿耿於懷,容不得別人提起半句,那肯定隻有那麽一個名字:鄭存漢。 初聽這個名字葉仲榮還沒想起什麽,等迴過味來才想到鄭彤曾經在燈下給她父親寫信,那信封上寫著的收信人可不就是“鄭存漢”嗎? 誰都沒想到事情就是這麽湊巧。 看著鄭馳樂和關靖澤之間毫無保留的信任,葉仲榮實在難以理清心裏的滋味。 瞧見鄭馳樂朝自己走來、聽到鄭馳樂那一聲“葉先生”,葉仲榮才猛然迴神。 可等徹底迴過神來,他的心髒突然又莫名地縮緊。 他總覺得鄭馳樂給他一種難以忽略的熟悉感,這種熟悉感絕不僅限於“曾經見過”,正相反,那是一種莫名想要親近的奇異感覺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感覺。 實在非常奇怪,他居然覺得鄭馳樂那聲“葉先生”太生疏、馳樂那平靜又冷靜的態度也太疏離。 葉仲榮到底是經曆過風浪的人,他很快就按下心頭那奇異的感覺,認真地打量著鄭馳樂:“你就是曦明常掛在嘴邊的樂樂吧?” 葉仲榮選葉曦明當切入點為的就是拉近跟鄭馳樂的距離,但這話聽在鄭馳樂耳裏又是另一番意味。 看來韓蘊裳的選擇也得到了葉仲榮的認可,葉仲榮跟葉曦明也處得挺好的。 “前世”鄭馳樂也曾經針對過葉曦明,這一世跟葉曦明在不同的地點、不同的時機相遇,他對葉曦明也大大改觀。這孩子雖然差點走上歪路,後邊卻已經被韓蘊裳掰正最好的證明就是上迴他以為韓建和出事時說的那番話。 這無疑是最好的發展,每個人都找到了最適合的路。 鄭彤已經找到了歸宿、自己已經走上了正途,何必再節外生枝?葉仲榮本來就不知道他的存在,往後也兩不相知就挺好的。 這麽一想,鄭馳樂豁然開朗,心裏那根刺也沒了。他的態度變得更為從容,笑著應道:“這次時間緊,我就不去找曦明了。” 在那麽一瞬間,葉仲榮感覺有什麽東西在他手裏悄悄溜走了。 可他仔細一思索,卻又想不出那到底是什麽。 隻覺得心裏突然空了一塊,像是被誰挖走了一樣。 他再認真地端詳了鄭馳樂幾眼,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變得更為鮮明。 一旁的關靖澤注意到葉仲榮的異樣,上前問好:“葉世叔。” 葉仲榮這才想起關靖澤還在旁邊,他緩過神來:“靖澤,這迴你們可要自己挑大梁啊,都準備好了嗎?” 關靖澤說:“老實說,心裏還沒底!我們都等著葉世叔你們的指點呢。” 跟關靖澤交談時葉仲榮要遊刃有餘得多:“我們也給不了多少指點,我們在基層那點經驗都是老黃曆了,時代日新月異,你們可不能生搬硬套。” 關靖澤一臉受教:“與時俱進、因地製宜,這兩個詞老師也常跟我們強調。” 被他這麽一提,葉仲榮也想到關靖澤和鄭馳樂是誰教出來的。這時候他要是再給他倆說點什麽,難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 葉仲榮隻能道明來意:“我這次來,其實是想跟樂樂道歉的。” 鄭馳樂一頓,平靜地說道:“您的道歉我可不敢收下。” 葉仲榮誠懇地說:“要不是我一時念起,樂樂你也不會卷進這些事情裏麵。不管怎麽樣,這次保薦對你們來說都太早了些,以你們的年紀到基層去做事會平白多許多磨難。” 鄭馳樂迴應:“我師兄常跟我說,應該趁著年輕多吃點虧、多吃點苦,因為這時候都是小虧和小苦,而越到後麵你就越沒有犯錯的資格。” 葉仲榮也了解過鄭馳樂的師門,知道鄭馳樂口裏的師兄就是去年剛進了華中省衛生廳的吳棄疾。這人的能力非常出色,做什麽事都能讓人讚歎一句“漂亮”,據說他是關振遠的“智囊”,跟交遊廣闊的張世明也走得很近。 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鄭馳樂從小就跟在這樣的人身邊,難怪他待人接物的態度和辦事的能力比之關靖澤也毫不遜色。 葉仲榮忍不住伸手拍拍鄭馳樂和關靖澤的肩膀:“好好幹,很多人都在看著你們!” 鄭馳樂微微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