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馳樂趁這當口幫葉曦明將脫臼的手臂接迴去。 追人的時候葉曦明還沒感覺,這會兒反倒擔心上了:“疼嗎?” 鄭馳樂說:“疼,很疼!” 葉曦明眉頭皺得死緊,一臉的痛苦:“你一定要輕點,先聲明啊,我一疼就會掉眼淚,絕對不是我懦弱!隻是它自己掉出來的!” 鄭馳樂覺得這家夥實在可愛,聽他的言行、看他的舉止,明明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沒想到會那麽勇敢地站出來解救小孩。 要知道即使是在葉曦明認出了人販子、負傷追人期間,猶豫著沒膽子上前攔截的仍然大有人在,光憑這一點,這個小少爺的那點兒嬌氣和驕氣就可以忽略了。 是個值得一交的朋友。 鄭馳樂故意逗葉曦明:“注意,真的會很痛,你忍著點。” 葉曦明視死如歸地閉起眼。 等了好一會兒,胳膊上除了不痛不癢地被推了一下之外就再也沒有動靜。 葉曦明耐不住了,悄悄睜開一條縫來偷看。 結果就看到鄭馳樂在那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葉曦明一看鄭馳樂那笑容滿麵的模樣就知道他在耍著自己玩了! 可也不知道為什麽,葉曦明總覺得鄭馳樂跟自己是打心裏親近。 他嚐試著活動了一下,發現自己的胳膊已經恢複如常、伸屈自如了。 葉曦明說:“你的醫術真不錯!” 鄭馳樂說:“其他外傷等迴到我師兄的診所再幫你處理一下,倒是這個小孩有點麻煩,他被用麻醉乙醚悶暈了,等會兒應該就會蘇醒,也不知他父母會不會找來,這種時候還是有親人在身邊最好。” 葉曦明說:“肯定會的,他父母非常在意他,你看他的衣服,件件都很貴,而且不是貴在款式和牌子上,而是貴在細致和舒適上!我就是靠他的衣著認出人販子來的。” 聽到葉曦明是這麽判斷的,鄭馳樂對他倒是高看了一眼。葉曦明雖然有些天真,但秉性很好,既有敢於挺身而出的勇氣,又有這細致觀察的心思,如果他前麵的猜測沒錯的話,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鄭馳樂說:“人販子真是喪盡天良,希望他的父母早一點找過來。” 話剛落音,就有一對夫婦急匆匆地推開門走進來,身後還跟著兩個直擦汗的中年人。 鄭馳樂抱著孩子站起來,警惕地問:“你們是?” 最先趕到的婦人用外語說:“這是兒子,把我的兒子還給我!” 鄭馳樂見對方神色惶急,一看就是因為找不著兒子而焦急萬分的母親,也用外語迴答:“好的,你的兒子沒事,隻是吸入了一點麻醉用的乙醚,量不是很多,搬到這裏時基本已經緩過來了,不放心的話可以到附近的醫院或者診所再做簡單的診治。” 婦人聽到他言語流利,語氣也不急不躁,不由也冷靜下來。她發現自己著急起來不自覺就帶出了這些年來用慣了的語言,抱過小孩後立刻摟緊他,改換國語:“我兒子他怎麽會遇上這麽可怕的事!” 鄭馳樂注意到身後站著的男人始終一語不發,而後邊的兩個中年人居然是他認識的,乘風機械廠的兩個副廠長! 對方也認出了鄭馳樂,連忙把他拉到一邊說明原委。 這兩夫婦祖上都是淮昌人,直到前兩代時碰上了戰亂才遷到德國,經過兩代的發展已經徹底融入了那邊,並且創下不小的基業。男的叫柯漢興,從他祖父那一輩開始就跟許多技術型產業有著千絲萬縷,到他這一代更是把家業做大了。這次他迴來,一來是想迴故鄉看看,二來是受邀到乘風機械廠視察,看看要不要給家鄉帶迴一定的支持。 廠領導班子已經在市政那邊立下死誓,一定會招待好這對難得歸國一次的夫婦,勢必使盡渾身解數讓對方滿意地給技術。 對方一到淮昌就碰上了這樣的事,叫他們怎麽能不焦心! 鄭馳樂聽完後想了想,說道:“這事是我們沒做好,等一下認錯一定要誠懇,拿出真正的誠意來。”他停頓片刻,又補充,“你跟他們說我們早就開始重視安防問題,並且已經在盡力推行,班子很大、擔子很重,總會有疏漏,我們會努力做到更好,希望能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鄭馳樂將省廳那邊的初步改編策劃快速地給他們說了說,讓他們迴頭繼續去做接待。 他們說完“悄悄話”後折返,婦人果然已經用德語在跟她丈夫說:“我們迴去吧,這地方太亂了,我一分鍾都不想待下去了。” 兩位副廠長都不懂的德語,立刻看向鄭馳樂。 鄭馳樂意識到自己是沒法甩手了,索性就替他們上前交涉起來。說辭還是剛剛他給兩位副廠長說的說辭,隻不過最後他添了一句:“德國有句老話說得好,掉進染缸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裏麵感覺良好。幸運的是我們華國大多數人都已經意識到自己是呆在染缸裏麵,並且竭力想要離開它,如果你們肯花一點時間哪怕隻有一天,都會對淮昌有不同的印象。雖然很多方麵都還不完美,但是很多人都正在為改變它們而努力,都希望能夠看到它一天更比一天好。” 婦人已經知道是鄭馳樂和葉曦明解救了自己的孩子,聽到他這麽說倒是遲疑起來,一邊的柯漢興在這時候終於開了口:“如果給你一天,你能給我們看到什麽呢?” 鄭馳樂跟乘風機械廠的兩位副廠長交換了眼神,說道:“乘風這個品牌,在國內已經站穩了腳跟,它不缺資金、不缺好政策、不缺人力物力,隻缺技術。雖然國家為它引進了很多項新技術,但是相對於國際水平來說,我們還是落後了一大截。在新科技這一塊,我們華國就像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兒,走得搖搖晃晃,三步一跌,五步又栽一跟鬥一方麵很多一開始以為是善意跟你合作的外企,眨眼間又翻臉不認人,另一方麵是企業結構的改革很多地方都沒有貫徹下去,自己人也在內耗。這些都是我們的問題,但有很大一部分人從來沒有放棄過,華中那邊造風扇,一年之間就讓涼風吹遍了全國;鶴華那邊造彩電,不到兩年就讓各地都過上了有聲有色的新生活這對於外麵來說也許不值一提,可都是在努力地改善我們這些最普通的老百姓的生活品質。我們不能給你看多漂亮多浩瀚的工程,我們能給你們看的隻有一些很實在的東西,比如說怎麽一小步一小步地開拓國產轎車之路,這是我們一直在摸索的。” 鄭馳樂這番話說得非常懇切,抱著孩子的婦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柯漢興拍板定案:“好,我們再留幾天。” 婦人想到鄭馳樂和葉曦明救了自己孩子,追問道:“你們兩個孩子叫什麽名字?” 鄭馳樂說:“我叫鄭馳樂。” 葉曦明踟躕著說:“……我叫樂明。” 他不表明身份,是想再好好瞧瞧鄭馳樂是不是真的那麽好,好到韓蘊裳那麽上心! 葉曦明從小沒見過自己的母親,韓蘊裳的出現填補了這個空虛,他對韓蘊裳的感情就像對自己真正的母親一樣。 但凡孩子,總是對自己的至親有著天生的占有欲的。 就算鄭馳樂真的那麽好,他也不會氣餒!他要看清楚鄭馳樂好在哪裏,然後好好地學一學,這也是韓蘊裳教他的別人好的地方學過來,那就是自己賺了! 葉曦明悄悄瞧了鄭馳樂一眼,目光亮到不得了。 柯漢興看了乘風機械廠來的人說:“他們是認識的,我們先去休息休息,迴頭再拜訪就行了。” 婦人對鄭馳樂兩人說:“那我和漢興改天再帶著孩子登門向你們道謝。” 鄭馳樂說:“不用,不過如果孩子醒來後有不適你可以帶他過來,我就住在我師兄吳棄疾的診所裏麵。” 柯漢興說:“吳棄疾是你師兄?” 鄭馳樂說:“柯先生聽說過嗎?” 婦人說:“他閑暇時愛翻翻醫學平台這本雜誌,很早以前就關注過吳先生了。” 柯漢興感歎道:“吳先生很了不起,他是醫學平台這本雜誌的創始人邀請的第一個華國人,那時候他還非常年輕,但是見解已經非常獨到了!等我們休息好了一定登門拜訪。” 鄭馳樂笑著說:“有朋自遠方來,師兄會非常歡迎。” 第90章 疫情 鄭馳樂領著葉曦明迴診所,搬出藥箱給他上藥。 前邊被耍過一次,葉曦明這次顯得鎮定多了,任由鄭馳樂怎麽唬都不擔心。 鄭馳樂幫他處理完傷口,黎柏生的電話就打過來了,問他怎麽把接到的人自個兒扔在車上。 鄭馳樂簡單地給黎柏生交代了事情經過。 黎柏生聽後點頭說:“好,這事我來處理。” 鄭馳樂正琢磨著要不要打個電話給吳棄疾,診所門就被推開了。 居然是關靖澤。 鄭馳樂問:“你不是跟著常校長去華中那邊交流了嗎?” 關靖澤說:“那邊的事情有事,提前迴來了。” 鄭馳樂一愣:“什麽事?” 關靖澤看了他一眼,遲疑地說:“那邊出現了霍亂。” 鄭馳樂跳了起來:“霍亂?怎麽迴事?不是做好了……”他剛想說衛生院那邊年初剛頒布了防疫綱要,可他很快又想到了問題所在,“現在醫療站點其實還沒有鋪開,衛生體係能管的範圍其實沒那麽多。” 霍亂在早年幾乎已經成功杜絕,可建國後那場動亂使得整個衛生體係徹底癱瘓,這種易傳染、死亡率也高的傳染病又一次卷土重來。 二十幾年前也有一次霍亂發病的高峰期,起因是沿海地區天災頻發,接著往周邊地區蔓延。 鄭馳樂知道這幾年還會有第二次流行高峰期,早兩年就跟何遇安深談過這個問題。何遇安雖然退居淮昌多年,在衛生體係之中卻還有好些能說得上話的人,當時就已經向上反映過這個問題,上麵也很快將防疫綱要擬定下來,早早就逐層往下下達命令。 鄭馳樂沒想到這事情還是沒能避免。 下路不通,上頭的指令也很難貫徹! 他說道:“師父他們應該也已經知道了,我這就去找他們。” 關靖澤正要再跟鄭馳樂說說話,卻突然注意到診所裏還有個生麵孔。 這生麵孔瞅起來有些眼熟…… 葉曦明心知不妙! 關靖澤迴首都的次數不多,但他們這一批人圈子很小,見麵的機會還是有的。那時候葉曦明隻愛吃喝玩樂,最看不慣的就是從小就一本正經的優等生,所以不怎麽跟關靖澤打招唿;關靖澤應該也不怎麽瞧得上他們,即使是有長輩在場的場合也隻是對他們點頭致意。 看到鄭馳樂和關靖澤那麽熟稔,葉曦明就知道自己是真的差遠了:即使是在首都,能跟關靖澤走近的人也不多啊!難怪嬸嬸會對他高看一眼。 這麽一想葉曦明倒是服氣了,有時候如果距離隻差一點點也許會很不甘心地想著要超越,相差太遠了反而連羨慕妒忌恨的心思都沒了! 葉曦明主動問好:“靖澤哥!” 關靖澤一眼就認出了葉曦明,還琢磨著葉家那邊在打什麽主意呢,聽到葉曦明這聲叫喚倒是驚奇起來:以前葉曦明見到他就繞著走,哪會這麽乖乖認小? 他瞧了葉曦明一會兒,把鄭馳樂拉進院子:“你認出來了嗎?” 鄭馳樂敏銳地察覺關靖澤問得頗有深意,皺起眉頭:“認出什麽?我是覺得這人有幾分眼熟……” 關靖澤開門見山地說:“他就是葉曦明,我們‘迴來’前你耍的那個‘病人’。” 鄭馳樂愣住了。 仔細一迴想,這個“樂明”跟那個葉曦明確實有幾分相像,隻不過精神狀態完全不一樣,行為舉止也差異巨大,他完全沒法將這兩個人聯係在一起! 關靖澤說:“他變了很多,如果是幾年前你見到了他,他可能也還是有著大大的眼袋、大大的黑眼圈,目光頹靡、神色憔悴,跟現在完全不同。” 鄭馳樂想到了韓蘊裳。 葉曦明正處於最容易塑造的成長時期,遇到一個差勁的長輩會把他帶上歪路,遇到一個好的長輩卻也能把他引上正途。 隻是沒想到成效會這麽迅速。 鄭馳樂說:“我猜到他是首都那邊過來的,隻是沒猜到葉家頭上。沒關係,我看他也不知道什麽,大約就是‘受命’來看看這次交流會的。” 關靖澤想說什麽,最終卻還是點頭:“你心裏有底就好。” 葉曦明知道關靖澤將鄭馳樂找去肯定是因為自己,所以有些忐忑地留在原位。 看到關靖澤和鄭馳樂並肩走出來,他馬上站起來道歉:“樂樂,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其實我是聽嬸嬸說起了你,說你跟我差不多大卻很厲害,我不服氣,就借著看交流會的由頭來淮昌了!”他支支吾吾地說,“我用假名是因為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那麽厲害……” 關靖澤見過葉曦明不可一世的模樣,再看到葉曦明這副作派,也不知該感歎韓蘊裳的手段厲害好,還是該感歎世事多變、稍有偏差就截然不同好。 鄭馳樂已經從聽到葉曦明身份時的震驚走了出來。眼前的葉曦明顯然不是“前世”那個誤入歧途的葉曦明,他被韓蘊裳教得很好,也許還有很多不是很完美的地方,但已經是一個很不錯的少年了。 他也該放平心態來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