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安冷笑更甚:“你對我說這些,是覺得我念著舊情,說不定會對他另眼相看?然後我可能會覺得有些東西帶進棺材也沒用,索性給他算了,對吧?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韓蘊裳抬起頭,眼裏帶上了笑意:“何老說對了,我確實打著這樣的主意。” 她這麽直截了當地一承認,何遇安反而被噎住了。 看來臉皮厚度也是可以遺傳的,這家夥不要臉起來簡直跟那個人老成精的韓老爺子一模一樣! 不過…… 葉盛鴻要是知道了這個孩子的存在,會讓他繼續留在外頭嗎? 何遇安直接問:“葉盛鴻知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韓蘊裳搖搖頭:“現在還不是說出去的時機。” 這是韓老爺子的意思,一來呢,韓老爺子還沒摸清楚葉盛鴻對鄭存漢是否還心存芥蒂,二來呢,現在葉家內部還亂成一團亂麻,所以韓老爺子不準備貿然把這件事攤開來說。 何遇安目光微閃,臉上卻露出了笑意。 葉盛鴻不是為沒有好兒孫發愁嗎?那他就幫忙給葉盛鴻教出個最合他心意的孫子。 然後讓他怎麽都認不著! 他心裏有了主意,臉色卻依然沒有緩和,還是那又臭又冷的模樣:“那好,我會去找他。” 韓蘊裳似乎沒察覺他的笑容底下藏著什麽,微笑著說:“那就先謝謝何老。” 何遇安冷哼:“你以什麽立場來道謝?” 韓蘊裳隻是笑,不說話。 當晚韓蘊裳跟韓老爺子通了一次話,告知韓老爺子一切順利。 有時候明著來請不動的就該暗裏使勁,直接請何遇安出山他肯定不答應,但以何遇安對葉盛鴻的怨氣,要是逮著了能讓葉盛鴻不開心的機會他肯定不會放過! 一方麵有當年鄭存漢的救命之恩在,另一方麵又有與葉盛鴻的嫌隙在,不愁何遇安不出麵。 韓家那邊的人是不能往這邊派的,因為一派就會有人注意上,所以要幫鄭馳樂快速成長就隻能找外援。出發前她和自家老爺子就商量過具體的行動方案,該拜訪什麽人是早就定好了的,該怎麽說服對方也早早就有了定案。 而事實證明一切進行得非常順利。 父女倆隔著電話默契地揚起了唇角,活像兩隻成了精的狐狸。 第61章 韓蘊裳那邊萬事俱備,隻等鄭馳樂入甕,鄭馳樂卻突然沒了音訊。 韓蘊裳跟季春來一打聽才知道鄭馳樂跟著成鈞跑項目去了。 成鈞這會兒是耿修武的左右手,兩個人前頭雖然生過嫌隙,但畢竟還是有老交情在的,合作起來非常默契,成鈞作為耿修武的代言人下去基層跑動是常有的事。 這次的項目正好跟醫療有關,算不上什麽大事兒,可也跟民生息息相關:這四年來華中省的經濟撐起來了,還有些落後地區沒完成衛生站的規範化,甚至連衛生站都沒有,整一片隻靠一個醫生撐著。 這件事本來輪不到成鈞操心,成鈞卻自個兒攬了過來,因為鄭馳樂跟他說起過自己“轉向”的想法,他才準備親自帶一帶鄭馳樂。 成鈞本來就常常跟季春來借鄭馳樂來使,一來是鄭馳樂非常敏銳,往往能察覺別人沒法察覺的東西;二來是他非常喜歡鄭馳樂那聰明勁,要是鄭馳樂的師父不是季春來,他早就下手搶人了! 成鈞的善意表現得那麽明顯,鄭馳樂當然也感覺得到。因此每次從成鈞這兒領到額外任務他也會盡力去完成,一來二去,兩個人之間倒也有了種亦師亦友的情誼。 鄭馳樂在韓蘊裳到來的第二天就去找了成鈞,兩個人長談了許久,成鈞就給他要來這麽個機會。 於是鄭馳樂開始心安理得地跑項目了。 調研,整合,分析,從早忙到晚。 鄭馳樂也沒隱瞞這邊的情況,隱晦地將韓蘊裳的來意寫在了信裏。 關靖澤收到信後很快就從那隱晦的言語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像韓蘊裳那個層次的人,要不是有心下餌,怎麽可能在剛認識的吳棄疾麵前顯山露水這分明是想從鄭馳樂身邊的人下手,慢慢地滲透到鄭馳樂身邊。 鄭馳樂這人最看重自己在乎的人,要是韓蘊裳將吳棄疾和季春來拉到了她的戰線上,鄭馳樂說不定真的會接受她。 可關靖澤知道鄭馳樂心裏是有疙瘩的。 鄭馳樂曾經跟他說起過“前世”的事,那時候牛敢玉慘死,薛岩一意為他報仇,沒想到所有的線索指向了首都葉家。鄭馳樂對於葉家想抹殺自己的事耿耿於懷,跟薛岩一起著意搜集某些葉家人的罪證。 隻要沒碰上要緊的人,葉家都反應得很快,當機立斷地選擇了將對方放棄掉。然而隨著反擊的逐層深入,鄭馳樂終於踩到了葉家的痛處:那一次終於牽涉到了葉家老三葉叔茂和由他撫養的侄兒葉曦明,誰都沒想到這兩個人身為“開國功臣”家的後代,居然跟國外勾連葉曦明更是因為自己染上了毒癮,幹起了從境外走私毒品的勾當。 鄭馳樂怕這顆炸彈威力太大,波及範圍太廣,沒敢直接去引爆。當時鄭馳樂知道的事情已經很多了,覺得葉仲榮並非公私不分的人,所以暗中將葉曦明做的事以信函的方式寄到了葉仲榮桌上。 沒想到葉仲榮僅僅是將侄兒禁足,不但沒有做出任何處理,還出手抹去對他侄兒不利的證據!同時葉仲榮開始追查信的來源,大有想把寄信人找出來擺平的勢頭。 當時要不是潘小海幫忙扛著,鄭馳樂說不定就暴露了。 關靖澤知道葉家那邊早就寒了鄭馳樂的心,對上身為葉仲榮枕邊人的韓蘊裳他也是懷有芥蒂的。 鄭馳樂那個人心軟歸心軟,卻也有自己的底線,葉仲榮沒理由沒原則的護短顯然讓他無法接受。 關靖澤放下手上的信一會兒,始終沒有動筆寫迴信。 首都黨校的錄取通知已經下來了,他也許是這一屆之中最小的生員,黨校裏頭的章程他熟悉得很,絕對可以遊刃有餘地應付。 但這意味著念黨校的這幾年都要跟鄭馳樂分隔兩地。 鄭馳樂最需要人幫扶的這段時間,他又要從他生命中缺席。 關靖澤目光一定。 已經走過一次的路,也許沒什麽好走的。 解明朗接到關靖澤的電話時有些吃驚。 解明朗現在是淮昌市的市委副書記,按照慣例他兼任了淮昌黨校的正校長。當然,他不需要管黨校的事,隻是例行地掛個名兒而已。 對於這個前任上司的兒子,解明朗隻有一個字:好! 解明朗是最講究腳踏實地做事的人,否則當初也不會被稱為“防汙治汙第一人”。他很早就在關振遠手底下做事了,算是看著關靖澤長大的,對這個孩子的好心性喜歡得緊。 聽關靖澤請求自己向首都黨校要人,解明朗先是一愣,然後想到關家內部那些事兒,據說關振德的兒子今年也要進首都黨校,兩邊碰頭恐怕免不了會明爭暗鬥。以關靖澤的脾氣,確實有可能選擇避其鋒芒,韜光養晦。 解明朗不算局中人,但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勸道:“有時候退避並不是最好的選擇。”他倆都還是半大少年,爭上一爭也不會有人說話,關靖澤主動避開反倒失了底氣。 關靖澤沒解釋太多,隻是堅定地說:“解叔,我有我的打算。” 解明朗知道他從小就有主意,也不多說了,幹脆地應承下來:“好的,我這就去跟嚴書記要人。” 解明朗說的自然是首都市委副書記嚴民裕,兩個不怎麽管事的校長來談這件事總有點兒滑稽,不過辦事效率倒很高,關靖澤的檔案很快就開始往淮昌黨校轉派了。 關靖澤得知了事情已經落實,這才去跟關振遠坦白。 關振遠一聽也跟解明朗有了同樣的猜測。 關靖澤原本想默認他們的說法,但馬上又推翻了這個想法。他坐直身體,直視著關振遠:“爸,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關振遠氣得笑了:“還有什麽事?是不是比你自個兒換了學校還大?” 關靖澤認真地說:“比那還大。” 關振遠見他目光堅決,也正經起來:“說吧,什麽事?” 關靖澤靜默片刻,抬起頭說:“我喜歡樂樂,是想跟他過一輩子的喜歡。” 滿室寂靜。 關振遠腮幫子動了動,最終什麽話都沒說,站起來走了幾圈,總算讓心裏那種震驚平息下來。 他對關靖澤擺擺手:“你先去做自己的事。” 關靖澤沒急著問關振遠的態度,聽話地轉身離開。 關振遠在原地踱步好幾迴,腦海裏迴蕩著關靖澤方才的話。 關振遠了解自己的兒子!這個兒子比誰都早熟,也從不會拿這種事來開玩笑,所以他肯定是認真的。 迴想起來,以前的種種蛛絲馬跡似乎早就已經指向這個事實以關靖澤那跟誰都不親的脾氣,為什麽獨獨跟鄭馳樂處得來?他們兩個人一見麵就膩在一塊、一分別就天天書信往來,比他和鄭彤這對真正的夫婦還要黏糊。 兩個孩子都很聰明,也都是少年老成的家夥,關靖澤既然選擇向他坦白這件事,顯然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走這條路。 隻是他們以往從來沒往這個方向想過,所以才沒有發現不對勁! 關振遠的第一念頭很簡單:必須拆開他們!不能讓他們繼續膩在一塊,這不正常,男人和男人可以做一輩子的兄弟、知己,但是怎麽可能有戀人之間的“喜歡”? 關振遠拿起電話準備找解明朗和嚴民裕再商量一下轉校的事,可拿起電話後又狠不下心撥號。關靖澤和鄭馳樂都很努力,相對於同齡人來說他們付出得比誰都多,他們做的事、他們討論的東西讓他都感到驚訝。 這兩個孩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懂事,聽話,好學,比誰家的孩子都要有出息。 但他們的童年都不怎麽美好。 關靖澤出生後不久他母親就去世了,關振遠當時隻想用工作來麻痹自己,一天到晚不著家,可以說關靖澤的童年裏沒有關於母親的記憶、也沒有關於父親的記憶。他並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沒能盡到一個父親該盡的責任,父子倆的感情淡到了極點,就連同台吃飯也說不上幾句話。 關振遠記得自己和兒子的關係漸漸緩和過來,似乎就是從樂樂出現開始的。自從跟樂樂交好以後,這個從來不笑的兒子臉上逐漸有了淺淡的笑容,即使後來分隔兩地,他在收到樂樂的信後也會比平時要愉快。 為人父母的,自然是想著為兒子好。但是硬生生把他們拆開,對兒子來說就真的好嗎? 有些東西一旦破壞了就再也找不迴來了。 就算日後兒子會遇到阻難、會成為流言蜚語的主角、會接受各方質疑,甚至會失去很多東西或者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但那並不是不能去麵對的。來自社會的壓力和外人的側目,無論做什麽都需要承受,而自己兒子隻是選了一條比較艱難的道路而已。 難道自己要成為第一堵高牆,端出保護者的姿態堵住所有的可能性? 關振遠想了想,撥了另一個號碼,找上了秘書程應:“小程,給我找點兒資料……對對,就是這個資料,要最新的……沒什麽,就是我自己想要了解一下,注意保密。” 程應接到關振遠的電話後一臉古怪,但他還是以一貫的高效率把一疊資料送到關振遠桌上。 關振遠趁著中午休息時間將它們一一看完。 喜歡上同性這種情況雖然特殊,但也並不少見,關振遠甚至還看到一個奇特的案例:這會兒在美國那邊已經有反同和援同兩個聲音,可讓人吃驚的是第一個反同組織的兩位創始人同時宣布退出因為他們相愛了。 關振遠把資料都過了一遍,心裏有了決定。 他拿起電話撥出一個號碼,等對方接聽後開門見山地說:“吳老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作為一個父親,他唯一能給兒子做的事就是讓他在年輕的時候能做他想做的事。如果連為兒子遮風擋雨都做不到,實在枉為人父! 跟吳棄疾通了氣之後,關振遠算是放平了心。 他這才把關靖澤找了過來。 關靖澤看似很鎮定,可剛剛坦白了那樣的事,他心裏怎麽可能平靜? 他是能盡力繃緊臉,讓自己看起來更嚴肅一點。 關振遠見他一語不發地坐在自己麵前,登時氣得不輕:“你沒有什麽話要說了?” 關靖澤說:“我等爸您迴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