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答答——


    雨珠自雲層凝聚,落在樹冠枯黃的楓葉之上,又隨著樹葉一起飄落而下。


    曹華靠著樹幹坐下,摘下鬥笠,讓雨珠衝刷掉臉上的汗水。


    “咳咳——”


    後背傳來劇痛,右手探入蓑衣摸了下,皮膚刺痛,明顯腫了幾分,甚至能感覺到巴掌印的輪廓。好在他體格健碩異與常人,普通人挨上這麽一下,估計非死即殘。


    踏踏——


    紅色繡鞋踩過落葉,沾染了些許汙跡,蓑衣擋住了紅裙,卻難掩那抹豔麗。


    “你沒事吧。”


    平淡話語響起,不帶半點情緒。


    曹華抬起頭來,正瞧見那雙冷漠的雙眸,高聳的胸脯擋住了些許視線。


    “死不了,咳咳——這方七佛不簡單,都快趕上我了....”


    曹華輕輕笑了下,伸出手。


    雨珠落下,擊打在修長的手指上,滴滴答答。


    謝怡君沉默片刻,蹲下身,拉著曹華的手,把他背在背上,一言不發,朝著樹林外走去。


    身材高挑,隻比曹華矮上一點,背著個男人並不顯得別扭。男子的唿吸吹拂在耳畔、脖頸,謝怡君恍若未覺。


    曹華緩了片刻,肢體的麻木遲緩漸漸恢複,抬手在謝怡君的腰間上摸了幾下。


    “呃—”


    謝怡君皺了皺眉,頓住腳步,抿了抿嘴,卻沒有說話,繼續行走。


    “方才石寶砸了你一下,我看傷的重不重。”


    曹華把手探入蓑衣,感覺到謝怡君的腰間滾燙,沒有明顯外傷,稍微送了口氣。


    “怡君,放我下來吧。”


    謝怡君低頭默然不語,雨水順著鬥笠滑落,看不到臉色,隻是不緊不慢的前行。


    黑羽衛一直在後麵追趕,此時已經到了跟前,寒兒跑過來,緊張到:


    “公子,你....”


    “我沒事,去追方七佛,有兩人受了傷,順著血跡追趕應該能找到。”


    黑羽衛陸續匯集過來,又在虞候的帶領下衝向了樹林深處。


    曹華掃了一眼,輕輕蹙眉:“祝曲妃了?”


    寒兒搖了搖頭:“順著記號找過來,沒看到祝曲妃。”


    謝怡君此時才淡淡開口:“追方七佛去了,師父性子謹慎,尋常人抓不住她。”


    曹華點了點頭,問寒兒要來了傷藥,便走向了段家大宅。


    --------


    夜雨連綿,因為方才的騷亂,成片的建築廢墟人去樓空,隻剩下幾堆篝火默默燃燒,江湖人和乞丐都逃了出去。


    謝怡君在街邊找了個還算幹淨的房舍,進入其中,把曹華放了下來。


    房屋早已經廢棄,沒有光線,沒有家具,窗戶破了用木板封著,地上鋪著些茅草,唯一的優點就是不漏雨。


    曹華靠著牆壁坐下,從懷裏取出了火折子,吹了兩下,小屋裏燃起了昏黃的光芒。


    謝怡君把破舊的房門關上,取下鬥笠蓑衣,在茅草上盤坐,拿著傷藥的瓷瓶,解開腰間的係帶,露出腰間雪膩肌膚上烏青的痕跡。曹華在旁邊,她稍稍背過身去,用紅袖遮擋,隻能看到一個專注的側臉。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依稀記得剛來這個世界,出門被胸大無腦的反賊打暈吊起來捶,睜眼便瞧見這樣一個側臉,坐在小桌前,處理著腰間的傷處。


    眉眼如丹杏,顧盼可生姿,眼神十分銳利,內外都透著英氣。


    窸窸窣窣...


    房屋裏寂靜無聲,隻能聽見外麵的落雨和微不可聞的唿吸。


    片刻後,謝怡君沒有迴頭,把瓷瓶丟了過來。


    曹華抬手接住,解開了蓑衣和白袍的上半身,露出結實緊繃的肩膀。


    傷處在後背,能感覺到,但塗抹傷藥不太方便。


    “怡君,過來。”


    曹華開口叫了一聲。


    謝怡君沒有動彈,隻是整理著腰間的衣裙,係帶綁了又綁,動作專注,卻都在做著無用之功。


    曹華歎了口氣,沉默片刻,也沒有再多說,撕下袍子下擺的布片,將藥膏倒在上麵,均勻抹平後,憑感覺按在了背後。


    “嘶——咳咳——”


    謝怡君背對著坐了少許,用手撐著地麵的茅草,停頓了下,便緩慢站起身,走到了麵前,臉上沒什麽表情:


    “趴著。”


    曹華點了點頭,把袍子墊在茅草上趴下,看著旁邊火折子燃起的昏黃微光。


    冰涼的手指觸及脊背的皮膚,傷藥塗抹在上麵,一點點抹勻,帶著些許刺痛。


    “怡君,記得咱們第一次見麵,我就是這樣給你敷藥....”


    “閉嘴。”


    帶著顫音的話語響起,屋子裏安靜下來。


    過了片刻,‘嘀嗒—’的聲音響起,滾燙的水珠滴在背上,紅袖抬起擦了擦,稍許又滴下一顆。


    “...唉....”


    曹華想了想,拿起掛在脖子上的玉墜兒,手指摩挲了幾下。


    謝怡君雙肩微顫,抬手想要搶迴來,卻被抓住了手,用力掙脫了下,卻沒掙開。


    “怡君,有些事情....”


    “她是我師父。”


    謝怡君再也壓抑不住,淚水奪眶而出,臉頰漲紅,雙眸依舊保持著鋒芒:


    “她是我師傅啊!...嗚...你明知道我喜歡你,明知道我喜歡你....


    ...為了你,我連殺師之仇都棄之不顧,我出賣兄弟、出賣朋友,利用曾經對我有照拂之恩的長輩....


    ...我連命都不要,和所有人反目成仇,都是為了你...


    ...可結果了?我求你不要殺陳鐵鉉,不要殺方興,他們是我兄長、朋友,你不管不顧殺了....


    ...他們活該,好,我認了,我聽你的話....


    ...你要扶持大宋,我聽你的,不造反了,讓寨子裏的人安分守己,不和官府作對等你消息....


    ...我不顧兄弟情分、不顧江湖道義,連臉都不要,你可曾想過我半點?...


    ...你知道她是我師父,你知道我重情義,她是我師父啊.....嗚嗚.....”


    謝怡君聲嘶力竭,淚如雨下,用手拍著曹華的脊背,一下又一下,情緒激動之下沒能控製力道,下手有些重。


    曹華咳嗽兩聲,想了想:“她就比你大幾歲....”


    “你就是個人渣,混蛋...就當我謝怡君瞎了眼......”


    曹華坐起身來,抓住她想要扯斷脖間玉墜的手:


    “話別說這麽重,有事可以慢慢商量....”


    “你放開我啊!”


    謝怡君近乎歇斯底裏,淚水彌漫臉頰,瘋狂的掙紮。


    曹華強行把她拉到懷裏,抱住掙紮的胳膊,將腦袋按在自己的胸口:


    “好好,我人渣混蛋,喪盡天良無惡不作....唉,剛來的時候,我其實挺想跟你一起浪蕩天涯,但呆在京城越久,牽扯的人和事就越多,最後直接陷在裏麵沒法脫身.....你給我擋箭的那次,我就看上你了....”


    “你閉嘴!”


    謝怡君奮力掙紮了幾下,臉頰貼著曹華胸口,淚水打濕掛在脖子上的玉墜:


    “你就是個騙子,隻會口花花的騙子,你放開我....”


    哭訴不斷,氣息不穩,連掙紮都提不上力氣。


    哭聲越來越大,最後隻剩下語無倫次的嗚咽。


    曹華沉默了許久,忽的抬起手來,在謝怡君的脖子上敲了下。


    謝怡君哭的撕心裂肺,毫無防備,察覺到為時已晚。


    她隻來得及抬頭,憤怒望了曹華一眼,眼圈通紅淚水朦朧,說出了短促的:“你敢!!”後,便軟到了下去。


    “我有什麽不敢的...”


    曹華搖頭苦歎,把謝怡君放倒平躺在袍子上,解開了紅裙的係帶。


    一席紅裙半褪,溫軟香膩,潤如珠玉。


    搖曳火光點綴傲然風景,忽明忽暗,散發著膩人氣息。


    曹華打量幾眼,終是狠下心腸,用手指在豐潤緊繃的腿-間擰了下,然後取出佩劍,割破了手指,在謝怡君臀-下的白袍上塗抹了些許血跡。


    做完這些,曹華蓋上了火折子,忍著後背傷痛躺下,以胳膊為靠枕,讓謝怡君躺在身側。


    偏頭看去,光線昏暗,嬌美臉頰依稀可見,近在咫尺。英氣的峨眉輕輕蹙起,淚珠兒依舊掛在眼角,昏睡中依舊本能的掙紮著,蔥白玉指攥緊,睫毛顫顫巍巍....


    -------


    千裏之外,汴京城內有‘汴水秋聲’之稱的林園之內,正在舉行著壽宴,過壽的是當朝太師蔡京,連各地的藩王郡守都拖人所來了壽禮。


    蔡悠招唿完了幾個長輩,緩步來到園林一處別院之內。


    別院中都是女客,豪門夫人和幾位公主都在其中落在,趙天洛正與熟識的鄭國公夫人閑聊。


    蔡悠打量幾眼,便進入了別院的一間廂房。


    萬貴妃身著華服在其中就坐,瞧見蔡悠過來,起身微微福了一禮:


    “蔡公子。”


    蔡悠閑庭信步在屋裏坐下,表情隨和:


    “貴妃叫我來,有事相商?”


    萬貴妃稟退了伺候的宮女,待四下無人後,才在軟榻旁坐下,端起了茶杯:


    “前幾日,聖上在宮中作畫,畫的是李師師。我問起連下三道聖旨曹華拖延返京的事兒,聖上說了句‘不急’,蔡公子可知其中緣由?”


    蔡悠目光微凝,手指輕敲桌案,仔細琢磨了片刻:


    “李師師去了江南,聽說出了些岔子,曹華應當是去辦事了。”


    “哦...”


    萬貴妃做出恍然之色,手持瓷杯挑開漂浮的翠綠茶葉,輕笑道:


    “聖上對師師姑娘,倒是真的上心.......不過,家兄前些日子來信,說朱勔身死當晚的宴席上,倒是發生了些趣事,好像是曹都督喝多了,做些了出格的事情....”


    蔡悠輕輕蹙眉,看了萬貴妃一眼,少許,點頭輕笑,起身緩步離開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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