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震身高八尺,體魄雄壯,穿著鮮亮的武將袍,望之十分威猛,一進大殿便帶來一股逼人的氣勢。


    他先是睥睨了幾個重臣一眼,方才向趙禥行禮,嗓門很大。


    “臣韓震,拜見官家。”


    “平……平身。”


    至此時,連趙禥都有些害怕起來,不敢說話,隻拿目光看向陳宜中。


    “殿帥突然入宮求見,可是有急事?”陳宜中遂開口問道。


    韓震先是又向簾子後的太後行了禮,方才開口道:“我是來問一問你們,叛國投敵了不成?!”


    當著官家與太後的麵,他竟是直接便一聲厲喝。


    趙禥身子一抖,差點便要喊出“護駕”。


    韓震如電一般的目光則已看向了曾淵子。


    曾淵子撫須道:“殿帥何出此言?”


    韓震又看向章鑒、賈餘慶等人,待他們都避開了他的目光,他才看向陳宜中,道:“你們暗通叛逆,當我不知嗎?!當著官家的麵,說吧,你們是否秘會了王蕘?”


    章鑒大驚,連忙瞥向殿門,試圖看清韓震是否帶著禁軍過來了。


    陳宜中也失了往日的鎮靜,咽了咽口水,才勉強穩住了心神。


    “不……不錯,我們是見了王蕘。”


    韓震遂向趙禥道:“請官家下旨,容臣拿下這些叛逆!”


    陳宜中道:“我們沒有叛逆,見王蕘,乃是為了與唐國議和。”


    韓震大怒,喝道:“前方將士正浴血奮戰,你等卻要議和?!”


    陳宜中漸漸鎮定下來,向趙禥深深行了一禮,道:“是臣逾矩了,請陛下賜罪。然而,臣等之所以議和,實局勢使然,擔心平章公大軍安危……”


    隨著這一句話,韓震臉色終於緩和了些。


    陳宜中偷眼瞥去,暗道自己果然猜對了。算時間,賈似道必定還沒有傳迴消息,韓震今日來不是兵變的,其人應該還不知道自己這邊的謀劃,隻是單單聽說了王蕘一事前來問罪。


    但卻不知他們見了王蕘之事是誰告訴韓震的?


    此時不及細想,陳宜中隻打算先安撫住韓震。


    “殿帥可知,襄陽呂元帥已經退兵了?”


    “知道。”韓震道:“隻怕你們因為瑞國公主一事而懷疑平章公,連李逆這等反間的小伎倆都看不穿。”


    “絕非如此。”陳宜中道:“我等絕無一絲懷疑平章公之意。相反,我們擔心的是……呂文煥為何將這樣的消息上書至朝中,鬧得滿城風雨。”


    韓震一愣,訝道:“你是說?”


    “我等憂慮的是,呂文煥若叛,率軍占據江陵府,斷了伐蜀大軍之糧道,則大軍危矣,社稷危矣!”


    不僅是韓震,連謝道清、趙禥也嚇了一大跳。


    趙禥怕的是如果真是這樣,大宋社稷不保,他的神仙日子也要到頭了。


    謝道清則是憂慮社稷的同時,心中還想到這些臣子真的是越來越不把官家放在眼裏了,竟當著官家的麵再次爭吵、胡言亂語。


    “陳宜中,休得誑言。”謝道清終於開口,稍稍清肅了殿中風氣。


    “臣有罪。”陳宜中連忙請罪,又道:“然當今局勢,誠危急存亡之際,臣請議和。”


    他這次語氣倒是強硬。


    而他一強硬,韓震反而冷靜了下來,道:“官家,不可輕易議和啊,該問過平章公才是。”


    趙禥不知所措,連忙又看向謝道清。


    謝道清再次看向了謝奕昌,卻見謝奕昌正害怕得縮著頭站在角落裏。


    她遂開口道:“戰與和,皆大事,不可輕率。賈似道老道謀國,當問過他,且修書相詢之後再談。”


    趙禥轉頭看了看,見韓震沒有訝異,而別的幾個重臣皆不多言,於是道:“太後說的對。”


    ~~


    “你是說,這次奏對你們沒請到召迴賈似道的十二道金牌?”


    “嗯。”


    “嗬,趙禥比趙構還有膽色不成?”


    “你何必如此刻薄?不怕有朝一日時移勢易,你若在我手裏,我拔了你的舌頭。”


    陳宜中實在太反感王蕘了,忍不住反唇相譏了一句。


    偏這句話又惹得王蕘大笑。


    “哈哈哈,你看看你那懦主,再看看我的雄主,還時移勢易?癡人說夢。我與你交心一句,你唯可盼著自己若早些死,宋國還能亡在你身後。”


    陳宜中氣極反笑,覺得王蕘能活到現在實在是老天不開眼。


    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他沉吟道:“我奇怪的是,韓震是如何那麽快就得到消息?我分明……”


    “不奇怪。”王蕘道:“我告訴他的。”


    陳宜中轉頭看向王蕘,良久無言。


    “看我做甚?這是提醒你們,韓震隨時可能殺了你們。”王蕘道:“要爭,就要爭出個你死我活。”


    “該死。”


    陳宜中罵了一聲,覺得自己真是恨透了王蕘。


    原本一切都還可以緩一緩,但現在,他卻覺得自己被推著走。


    隱隱地,還感覺到有哪裏有些不對勁。


    “你們很急著想要與大宋議和嗎?”陳宜中終於開口問了一句。


    王蕘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又像是沒有,“唰”地一下又將手裏的折扇打開來,扇著風,悠悠然道:“隨你們,不議和就接著打。”


    “聽說中原自開戰以來,忽必烈的兵馬就……”


    陳宜中話到一半,有仆役匆匆趕來。


    “相公,有客登門,自稱是殿前指揮使。”


    “他怎麽來了?”


    陳宜中訝然,再次看向王蕘,道:“又是你?”


    “我不知。”王蕘道,“恐怕是我暗中來見你被他發現了,該死,你準備好了嗎?”


    “沒有。”陳宜中慍道:“旨意都還沒請到,名義未定,我如何準備?”


    “賈……”


    “帶他下去!”


    陳宜中忽聽得院中響起腳步聲,連忙向仆役吩咐了一聲,讓他們將王蕘帶下去。


    這邊衣袂才轉過屏風,那邊韓震已轉了出來。


    “陳相公,把王蕘交給我。”


    陳宜中不由心驚,心裏再次算了時間,判斷韓震還是所知有限,再一看,韓震是一個人進來的,這才放下心來。


    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上前迎了,道:“殿帥來得正好,今日在宮中有些話不便細說,我正想到府上拜訪。”


    “還說什麽?把王蕘交給我便是。”“殿帥是有話要問他?”陳宜中連忙請韓震坐下。


    韓震卻不坐,道:“你不必管。”


    陳宜中笑得愈發放鬆,道:“殿帥這是不信任我?可你仔細想想,今日在宮中,我們哪一個不是平章公的門生、心腹?”


    隨著這句話,韓震終於肯坐下,道:“那倒是,但你們為何不先與我商量?”


    “我們一得到消息,自是第一時間到官家麵前洗清平章公的嫌疑。”


    “實話與陳相公說吧,翁應龍、黃公紹這一降,李逆又派人到臨安。”韓震道:“我覺得很不對。”


    “是啊。”陳宜中歎息著,坐下繼續安撫韓震,“與殿帥實話說吧,王蕘如今被安置在國賓館,這是陛下的旨意。”


    “休以為我不知,這是你們的主意。”


    “這樣,今夜我與殿帥一道去國賓館走一遭如何?”


    兩人又談了一會,又有仆役從前院匆匆跑來。


    “何事?”


    “相公,門外有人找韓殿帥,說是從川蜀來的,有急信要給殿帥……”


    “平章公的信到了!”


    韓震一聽便站起身來,大步向門外趕去。


    陳宜中卻是被嚇得魂飛魄散。


    然而,當他瞪眼一瞧,隻見站在那通傳的仆役已抬起頭來。


    刹那間,陳宜中又是心神一顫,慌慌張張四下一看,趕向一張小桌桉。


    韓震則已大步邁過門檻,與那個陳府仆役擦肩而過。


    忽然,有光芒一閃。


    電光石火的瞬間,他伸手一格。


    “噗。”


    一柄匕首刺穿他的手掌,直捅進他的胸腔。


    “啊!”


    韓震怒吼,轉頭看去,見到的是一張咧開的大嘴。


    “死吧。”


    韓震力氣更大,竟是直接撲了過去,一手摁住對方,一手死死掐住對方的脖子。


    “去死!”


    ~~


    禁軍統領李大明披著甲胃趕到陳宜中府中時,隻見韓震的幾個親兵正坐在屋簷下納涼。


    “殿帥呢?”


    “在裏麵與陳相公議事。”


    李大明心中搖頭,暗道韓震這些親兵怠惰,不過陳宜中畢竟是賈黨,院子又小,見自己人不跟著就不跟著吧。


    他便向門房道:“我有要事要見殿帥。”


    說罷,不等通傳,他徑直便邁入了陳宜中府中。


    繞過壁照,忽聽得前方傳來一聲大叫,聽聲音正是韓震。


    李大明一驚,連忙大步向前。


    “殿帥!”


    ~~


    韓震正死死掐著王蕘的脖子,忽聽得院外一聲喚,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來!弄死他……”


    “噗。”


    卻是有刀子捅進了韓震的背。


    “噗。”


    又是一刀。


    韓震轉頭一看,隻見陳宜中正手握著一柄裁紙刀,再次揮了下來。


    “噗噗噗噗……”


    血不停地濺開,也不知紮了多少下,韓震眼中已神采盡去,無力地倒下。


    “哈。”


    王蕘推開身上的屍體,站起,道:“你終於動手了,停不下來了,這宋國的內鬥休想停下來。”


    陳宜中滿手、滿臉都是血,一雙眼裏既有初次動手殺人的不安,又有著強烈野心所帶來的興奮。


    “殿帥!”


    隨著這一身喊,已有人衝入院中,正是李大明。


    李大明愣了一下,先是看向了地上韓震的屍體,之後又抬頭看向了陳宜中。


    “陳宜中反了!”


    他怒吼一聲,抽刀,殺向陳宜中。


    “彭。”


    緊接著,卻有幾名大漢從西側院中,直接撞門而入,手持鐵椎,衝向李大明。


    李大明吃了一驚,轉身就跑。


    “追!殺了他!”


    陳宜中毫無猶豫便大喝一聲,那些大漢便紛紛追出。


    王蕘目光看去,見他們個個矯健異常,不由仰天而笑。


    “果然,你果然早有準備。我就知道,你早想殺韓震了。”


    陳宜中大怒,一把拎起王蕘的衣領,罵道:“你差點誤了我的大事!我都還未請旨……”


    “你也是……”王蕘道:“你也差點誤了我的大事。”


    陳宜中隻錯愕了一下便反應過來,王蕘所指的大事是議和,他並不想讓朝廷去信問賈似道。


    “該死,你們果然急著議和。”


    但不論如何,開弓沒有迴頭箭。隻能與賈似道劃清界線了。


    從血泊中迴過頭看去,陳宜中貼在柱子上那幅字還在。


    “隻見一日嚴霜到,見了青鬆不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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