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李逆。”


    陳元彬站在小船上,看著漫江的血紅,感到心情十分壓抑。


    他分不清是夕陽把江水照得通紅還是血染的,總歸是不願去見李瑕。


    “如遼、金一般,元廷不能南下,隻能與朝廷議和。若沒有李逆,天下早已太平了,豈會死這許多人?生靈塗炭啊,生靈塗炭。”


    小船終於到了李逆的主船之下。


    有幾個叛軍躍了下來,仔細把陳元彬搜身了一遍,押著他上船去見李瑕。


    ……


    “大宋右承議郎權荊湖安撫使司幹辦公事陳元彬,奉命來問叛賊李瑕一句……你可後悔了”


    “陳元彬,你不怕死嗎?”房言楷上前,反問道。


    這句很沒風度的威脅一點也不高明,但房言楷語氣裏透露的殺氣卻是實打實的。


    反正都叛宋,甚至都不宣而戰了,他的陛下在道義上已經破罐子破摔了,斬一個呂文德的使者也不會如何。


    陳元彬怕死,於是沉默了片刻,再開口語氣已軟了幾分。


    “我來是為了秦王好,想給秦王一條出路。”


    房言楷道:“吾皇乃大唐帝胄,今已登基光複大唐……”


    李瑕隱在火把的光亮與夜色的黑暗的交界處,威嚴而有壓迫感。


    他像是雕塑一般,一句話也不說,聽著房言楷與陳元彬就著這些名義的問題口舌交鋒。


    之後,陳元彬才說起這次過來的目的。


    “如今你們已被呂少保的大軍層層包圍,負隅頑抗下去絕無生機。但,呂少保不願讓蒙元趁機占據關隴川蜀等地,他可保你一條性命,到臨安榮養……”


    房言楷看了李瑕一眼,不再針鋒相對,而是開始試探起來,問道:“呂文德派你來的?我看,該是呂文煥才對?”


    陳元彬暗自訝異。


    事實上,此事確是呂文煥的主意。


    相比呂文德的雷厲風行,呂文煥更顧全大局些。


    眼下這情形,既不願丟了平定叛亂的戰功,又擔心鄂州萬一失守,還憂慮著在一旁虎視眈眈的蒙元軍隊……呂文煥認為,如果李瑕願意投降是最好不過的結果。


    如果李瑕不願,派人來一趟至少也能試探出李瑕的態度。比如,都被重重包圍了,到底哪來的信心。


    陳元彬自是不會吐露這背後的詳情,平平淡淡道:“不,我是奉呂少保之命前來。”


    “看來,接連數日攻勢沒有進展呂文德沒有信心了。”


    “非也,你等被包圍於此,輜重早晚耗盡,呂少保有十足的信心,不過願在殲滅你等之前給一個機會,以保全西南西北百姓免遭戰禍。”


    房言楷偷偷瞥了李瑕一眼,其後故意冷笑一聲,道“何妨直言。該是鄂州的戰報傳來,呂文德不知所措了。”


    陳元彬隻聽說史俊拿下了宜城,但還沒有後續消息。


    他不認為史俊這麽快就能攻下鄂州,遂搖了搖頭,笑道:“不必詐我……”


    “不信便罷。”房言楷道:“滾吧,今日且不殺你,且待你親口承認吾皇帝號再談。”


    陳元彬眼看這是真要把他驅逐出去,這才猶疑起來,麵上卻笑了笑,道“你等若將希望寄托在孤師深入的史俊身上,隻怕要失望了。”


    “是嗎?”


    “我軍已於荊門包圍了史俊……”


    陳元彬說著,一邊觀察房言楷的反應。


    房言楷卻連表情都懶得做,似覺得這種試探太過無聊。


    “夠了,迴去告訴呂文煥,呂家兄弟曾抗蒙有功,希望這次不至於與蒙虜聯手。”李瑕終於開口,一句話說完,徑直讓人將陳元彬帶走。


    ~~


    “什麽意思?離間老子與六弟?”


    待陳元彬返迴呂文德的大帳,將麵見李瑕的詳細經過說了,呂文德不由罵道:“狗猢猻當老子傻嗎?會連這種破把戲都看不穿?”


    恰在此時,有士卒匆匆趕到帳外,通稟之後進帳向呂文德低聲稟報了一句。


    陳元彬低著頭,支著耳朵聽著,隱隱能聽到說的是“李逆派人給六將軍送了一封信。”


    呂文德沒有太大反應,而是又罵了李瑕幾句,其後將那士卒揮退。


    “打仗就打仗,耍個驢球的心眼子。”


    他轉頭又看向陳元彬,問道:“李逆真認為史俊能拿下鄂州不成?怎麽可能?”


    陳元彬低下了頭,心頭卻是想起了蒙元信使的交代……勸呂文德不惜代價攻李瑕。


    那麽,今日的試探,李瑕那邊不論如何反應,他的迴答都是一樣的。


    “鄂州城防牢固,十萬蒙軍尚不能攻下,史俊兵不足兩萬,必不可能攻破。學生已能確定,史俊不過圍魏救趙,欲亂我方軍心而已。”


    “是嗎?”


    “諸多蛛絲馬跡表明,李逆軍中,糧草、箭矢、火器即將耗盡,正虛張聲勢,欲脫圍而遁。少保隻需再攻數日,可畢全功於一役……”


    ~~


    夜深。


    李瑕慰問過傷員,出了船艙,見房言楷等在甲板上,遂問道:“去見呂文煥的信使迴來了?”


    “稟陛下,迴來了。”


    “呂文煥迴信了嗎?”


    “沒有迴信,隻帶了一句口信……”


    房言楷欲言又止。


    “說吧。”李瑕問道:“呂文煥說什麽?”


    “他說,陛下不必再耍些小心眼,既不願降……引頸待戮而已。”


    “沒關係,他有在防著蒙元就好。”李瑕道:“總之各方態度都明了了,隻等鄂州能打一場大勝仗。”


    “陛下也該突圍了,否則隻怕……”


    “不是剛說過嗎?隻等鄂州一場大勝,呂文煥態度必變,我不需要突圍。”


    “臣是怕……”房言楷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道“臣是怕鄂州之戰若是敗了。”


    “呂文德都能信得過呂文福,你我還信不過史公不成?”


    “史帥雖有優勢,地勢、兵力卻天差地別……”


    李瑕拍了拍房言楷的肩,道“房卿陪朕走走。”


    突如其來的一聲“朕”,把房言楷鎮住了,他落後兩步跟著李瑕。


    “我說過這一仗我不願冒險,想打得穩妥一點。房卿要相信現在我不是在逞能,而是必須留下牽製著呂文德。因為襄陽、鄂州、江陵看似是三個戰場,其實是同一個戰場,是與趙宋朝廷的博弈。比如,史公在鄂州勝了,但我卻在襄陽戰場上逃了,對宋廷的威懾就不夠……”


    李瑕對心腹臣子很有耐心。


    他也曾在史俊出征之前與其這般長談過,因此能信任史俊。


    說著說著,李瑕從地上撿起幾塊木板,隨手豎在甲板上。


    “這是鄂州之戰、江陵之戰、襄陽之戰。你看,鄂州之戰先勝了,必能影響江陵、襄陽戰場,小勝也好、大勝也罷,那我們這大唐於宋廷而言便是一個難以戰勝的強國。”


    李瑕手指一推,推倒了一塊木板,另兩塊木板也被帶倒。


    “我不退,我要等一勝帶一勝。”


    房言楷能理解這些,最後卻還是提醒道“陛下登基時日尚短,若久困於襄陽,還需顧慮到治下人心思變啊。”


    “我明白。”李瑕點了點頭,道“放心,拖不了太久,鄂州若能勝,必是速勝。”


    他剛才把自己豎起來的三塊木板一起推倒了,可現在真正的形勢是,三個戰場才剛剛布置妥當,還在等那第一場勝仗。


    ~~


    夜色下的鄂州城外,正有人抬起望筒看著那高聳的城牆。


    隻見火把的光亮密集,守備十分嚴密。


    視線一轉,望澤門緊緊關閉。


    “找到了。”


    另一人在地上拾起一支箭矢,遞了過去。


    “想辦法把消息傳迴去……就在後夜動手,內外一起配合。”


    “會不會太早?”


    “鄂州之戰須速勝。”


    “速勝行嗎?”


    “不行也得行。為了經營荊湖五六年前輿情司甚至撤出了臨安,這麽多年當我們是白費工夫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終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怪誕的表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怪誕的表哥並收藏終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