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方法派?”


    宋甄見杜安說了一半又不說了,於是問道。


    杜安沒有迴答她的這個問題,反而是問道:“你知道移情嗎?”


    宋甄愣了一下,隨後點了點頭,“知道。”


    杜安估計她也知道,畢竟她也是學醫的。


    移情是精神分析學說上的一個專業名詞,在學習精神病理的時候一般都會學到,指的是來訪者將自己過去對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投射到分析者身上的一個過程,和感同身受有點類似,但是又有很多區別。


    “移情在表演上其實也是適用的,”


    杜安對她緩緩解釋道:“就比如說你在一場戲中被男朋友甩了,要哭,這個時候如果你進入到這個人物,變成這個人物從而哭出來的話,那就是體驗派,也就是我一直教你的方向,但是如果你無法進入這個人物,那也不要緊,你可以迴憶你自己被男朋友甩了的經驗,然後把當時的情緒表現出來,將這種情感投射到觀眾身上,他們一樣會感受到你的傷心,這就是表演上的移情,也就是方法派。”


    杜安的教學方法是采取的有的放矢的方式,所以在確定了宋甄適合走體驗派的路線之後,他就一直引領著她往這方麵走,表現派和方法派並沒有怎麽提及過,畢竟貪多嚼不爛,能學會一種流派並掌握好已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了,學太多分散精力反而有害無益,所以宋甄對於這些東西也一直都不知道。


    解釋完了方法派的基本差別之後,杜安又開始給宋甄分析她現在的情況。


    “你現在的情況,其實可以從三個方麵來分析,一,就是你自己的體驗派。”


    “體驗派要求你進入到這個人物的內心世界裏去,因為年齡的關係,沒有這麽多的人生閱曆,你顯然無法理解這樣一個人到中年的女人麵對劇本中的狀況時會是一個什麽樣的真正狀態,這也是你為什麽一直進不去人物的原因。”


    “二,是表現派,也就是我的表演方向。我也才二十多歲,也沒有這樣的人生閱曆,甚至我還是個男人,劣勢比起你來就更加明顯了,但是如果要我來演你這個人物的話,我並不需要進去,我隻要結合我日常生活中接觸過的這類相似的人,發揮我的記憶能力和想像力,把她們會有的反應和表情等等通過我的肢體能力表現出來就行了。”


    “三,就是方法派了。方法派講究移情,而放在你的這個情況來分析的話,又不是純粹的方法派可以解決問題的,需要和體驗派甚至於表現派產生一些交集。簡單來說,就是你不需要進入到人物裏去,你可以換一個人物,比如說,你媽。你可以把這個人物當成你媽,因為你和你媽接觸的最久,對於你媽你也是最了解的,一定程度上來說你完全理解你媽的心理狀態。這樣做了之後,你再進入到你媽的角色當中,把她放到這個場景裏來演繹,那麽就能表演出來了。”


    杜安說到這裏後自己都搖了搖頭。


    光是方法派他都不認為宋甄能迅速理解掌握,更別提宋甄現在的這種情況已經不是單純的方法派能解決問題的了,而是需要多個流派的相互綜合,這就更加難了,屬於進階能容,他不認為宋甄現在的水平能夠掌握。


    杜安最後的這個方法有點繞,不過宋甄並不笨,靜靜地想了一會兒後總算是把這個思路理清楚了,然後對杜安說出了自己的理解。


    “你的意思是,在我和這個角色之間放上一個跳板,我媽,我先進入到我媽裏麵,然後再通過我媽進入到這個角色裏去?”


    杜安一打響指,“沒錯,就是這樣。”


    宋甄又問道:“這樣就能行?”


    杜安“呃”了一聲,想了想,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案,“我也沒有試過這種表演方式,真做起來的效果如何誰也不知道,不過理論上是完全可行的。”


    宋甄又思考了半天,最後堅決地說道:“那就試試吧。”


    杜安看著她,沒有馬上說話。


    說實話,他並不認為這種臨時抱佛腳的方法有用,不過看宋甄的決心這麽堅定,根本就是不到黃河心不死,甚至於到了黃河心都不死的程度,他也沒有辦法,隻好決定陪她來試一下。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宋甄又何嚐不是他呢?他也是個這種到了黃河還死硬的家夥,從這方麵來說,宋甄還真像是他的妹妹。


    “行。”


    杜安接下了這個任務,“那我們就來試一試吧。”


    “你之前也一直沒有接觸過這種方法,我們就先從一些基礎的東西來進行。”


    杜安站了起來,示意宋甄也從沙發上起來,然後給她規定了一段情境,“就拿我剛才舉的那個例子來說吧,假設,我是說假設啊,”杜安說到這裏有些心虛,畢竟他接下來的話對沈阿姨有些不敬,“假設你媽死了,你很傷心……”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看到宋甄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這讓他更加心虛了,訕笑一聲,“這不是假設麽……”接著就趕緊往下說,“這是你媽的棺材,”他說著,一指地上的茶幾。


    這話又讓宋甄多瞪了他兩眼,他也隻好當作看不見了。


    唉,當老師還真是苦啊……


    “你現在就在靈堂裏麵。好了,這就是情境,接下來你自己發揮吧。”


    說完之後他總算是解脫了,心裏向著遠在南揚的沈慧芳嘀咕道:沈阿姨,我可不是誠心咒你,這也是為了幫助你女兒啊,你千萬不要怪我。你老人家肯定長命百歲,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雖然對於杜安舉的這個狗屎例子很不滿,但是宋甄總算還記得自己的演員身份,不再瞪杜安,開始醞釀自己的情緒。


    杜安等了一會兒後,從宋甄的眼睛裏看到她的情緒慢慢上來了,抓準時機喊了一聲“開始!”。


    一聲令下後,宋甄緩緩轉過頭,看著地上的那個茶幾,默然不動。


    杜安踮起腳尖走了兩步來到宋甄的對麵,在前邊的沙發上坐下,仔細觀察宋甄的整個狀態,從頭到腳把宋甄的每一寸身體都看在眼裏。


    他看到宋甄隻是看著那個茶幾,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眼睛一眨不眨,眼中的情緒非常複雜:疑惑,不敢相信,痛苦……她的眉毛漸漸緊蹙起來,麵部肌肉開始收縮,垂在身側的右手從伸展的狀態漸漸握了起來,握成拳,然後用力,像是要把指甲嵌進掌心裏去,腿有些微不可察的顫抖。


    很好,很有層次感。


    她慢慢蹲下來,在下蹲的過程中視線始終不離那個茶幾,蹲下來後,她的右手抬起,握拳的手指緩緩展開,伸出,像是要觸摸茶幾,但是剛剛伸出就像是觸電一般迅速地迴縮了一下,手指也一下子又握了迴去。


    她接著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再度把右手緩緩伸出,向著茶幾伸去,這次沒有再縮迴,堅定,有力。


    最終,她把右手伸到了茶幾上,輕柔地撚撫著茶幾的邊緣。


    她的左手也伸了出來,放在茶幾上,於此同時,她下蹲的姿勢也改變了——她坐到了地上,靠著茶幾,慢慢把自己的腦袋枕了上去,一手放在茶幾上,另一隻手按著茶幾的邊,臉貼在茶幾上。


    杜安輕手輕腳地又站起來挪動了一下方位,到了右邊,以觀察宋甄的表情。


    他看到她緊緊地閉著眼睛,嘴巴死命地抿住,嘴角抽動,臉部肌肉抽搐,而在這個時候,杜安觀察到她的整個身體也有輕微有規律的抖動。


    就在這種狀態下,她緊閉著的眼角有淚水流出來。


    豐富,有層次,自然,飽滿,這是杜安對於宋甄這次表演的評價,唯一的不足就是壓抑得有點多,最好能再放一點出來。


    當然了,他這就純粹是吹毛求疵了。


    “過!”


    杜安適時地喊了一聲,把宋甄從這種表演的狀態中拉了迴來,有些驚異地看著她。


    宋甄的表現出乎他的意料,這種表現能力,比起她平時的實力可是更高一籌的,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做到的。


    宋甄看來已經逐漸習慣了演員的工作狀態,在杜安的一聲令下後沒一會兒就從剛才的表演狀態中把自己拉了迴來,抬起身來,把眼角的淚水抹掉之後幹脆利落地站了起來,然後看著杜安問道:“怎麽樣?”


    杜安毫不吝惜自己的讚美之詞,“非常好!流暢自然,飽滿豐富,有層次感,比起你平時上課時候表現出來的還要好,我很滿意。”


    說完之後,杜安還下意識地看了一下那張茶幾,再看看宋甄,有些感歎:這就是演員的生活啊。


    旁人看來當一個演員很風光,但是個中的辛苦又有誰知道呢?下跪、死媽、自己被綠了、全家死光了、認陌生人作爸媽、作踐自己……種種種種,無一不足,這都是演員要經曆的,這種心理上的折磨很多人都不一定能承受,而他們都要平常以待,還要表現在很多人麵前。


    “那這個方法是不是就能行得通了?”


    宋甄的問題又把杜安拉了迴來。


    他搖了搖頭,“不一定。”然後他又問道:“你剛才表演的時候,心裏是怎麽想的?”


    宋甄看了他一眼,淡然地道:“我就想著你死了,死的好慘,被人分屍還放在油鍋裏煮過,死的太慘了,而放在我麵前的就是你的棺材。”


    她這話一出口,讓杜安一口氣憋在了胸口差點上不來,最後總算是理順了氣,有點無奈地看著她。


    他之前怎麽會以為她不再牙尖嘴利了呢?她冷嘲熱諷的功力明顯是比以前更加犀利了好麽!


    “真是這樣?”


    杜安又追問了一句。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這走也不是方法派路線啊。


    這種超脫的想像力,這分明是表現派啊。


    宋甄又看了他一眼,看到他認真的模樣後,改了口,“其實我是想到了我家毛毛死的時候……”


    毛毛?


    杜安好像聽過,仔細一想,才迴憶起來,那好像是沈阿姨家以前養的一條狗,他還看到過那條狗的照片呢,是條中華田園犬——也就是俗稱的土狗了。


    在他住進沈阿姨家之前,那條狗就死了,所以他也沒有真正親眼見過那條狗。


    “一條狗死了你都能這麽傷心?”


    杜安有點沒想到宋甄竟然是為了一條狗傷心成這樣,而他話語也讓宋甄又瞪了他一眼,“你懂什麽,毛毛陪我從小長到大的!”


    杜安聳了下肩,“好吧。”


    他不養寵物,確實無法理解這種情感,不過他也算是確定了宋甄這次用的確實是方法派的方法。


    這麽看來,她在方法派上看來還是有點天分的咯?


    當然,一次事件會有偶然性,並不能當作評判的標準,不過確實是可以試一試了。


    “從剛才的表現看來,你還是有點希望的,所以我們也就事不宜遲,趕緊開始吧。”


    杜安認真起來的工作效率還是不錯的,廢話不多說,直接拉著宋甄開始了。


    “首先我們進行第一課。來,你站起來,跟我一起,雙臂環胸,抱住自己,把全身的重心放低,放到腳上,閉上眼睛,用心感受腳部的力量……”


    “不是要開始學表演的嗎?你幹什麽帶我做操啊?”


    “老師上課,安靜!你跟著做就是了,廢話怎麽那麽多?你還想不想演了?”


    “……想。”


    “趕緊跟著我做,記住,要把心沉下來,用心感受腳部的力量,然後,慢慢把身體往前傾,不要怕……”


    在這幾年的時間裏,杜安閑著沒事的時候會研究一下自己總結出來的那三個表演流派,順便還給它們各自編出了一些具體的訓練方法。體驗派的訓練方法在教宋甄的時候他已經在她身上試驗過了,有幾樣效果還不錯,被他保留了下來,另外幾個沒什麽效果的則被他剔除了,而他現在教宋甄的,是他針對方法派想出來的幾個訓練方法之一,正好也放在宋甄身上一並試驗了。


    而這一夜,杜安房間的門始終沒有關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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