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安沉默了良久後,突然開口問道;“他昨晚幾點睡的?”


    阮鷹連連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杜安看著他,他也看著杜安。


    一秒,兩秒……


    第三秒的時候,杜安看到阮鷹的眼神有些慌亂,然後裝作若無其事地笑了一下,卻沒有把眼睛移開,還是看著杜安。


    杜安心裏有了點譜了:從反應上來看,這阮鷹也是個人精,可惜,再怎麽精一些人性本質上的東西還是避免不了的——一看這家夥就沒學過心理學。


    “嗯,”


    杜安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下去。


    他知道,就算自己追問下去有些東西阮鷹不會說就是不會說,時間未到——歸根結底,《解放日》的這套班子和所有劇組一樣,都是臨時組建的,而臨時組建的班子就有一個致命的缺點,那就是大部分工作人員都是相互陌生的,合作起來需要一個磨合和信任的過程。


    “行了,你去忙吧,反正上午也沒有他的戲,他下午前趕到就行了。”


    阮鷹點頭,笑道:“行,那我先去忙了。”說完就轉身離開了。


    把阮鷹打發走後,杜安思索了一會兒,一拍手,站起身對現場等待良久的工作人員們喊道:“下一場戲準備!”


    於是現場又忙碌起來,杜安則是站在原地遠遠地向著賈宏生招生,把他喊了過來。


    賈宏生過來後,杜安招唿他坐下,把石中天這事敘述了一下,最後問道:“賈哥,你看他這是什麽意思?是真睡過頭了還是故意耍大牌呢?”


    這個劇組裏讓杜安覺得可以交心的班底也就是賈宏生、朱茜和康俊安三個了,而朱茜今天沒戲,就沒來,康俊安的話在忙呢,就剩下賈宏生現在有空,並且賈宏生怎麽說在上世紀就開始混跡這個圈子了,見多識廣,問問他多少有點用吧?


    賈宏生聽完,思索了一下,沒有立刻迴答。


    杜安也靜靜地看著他。


    賈宏生還真挺認真在思索這個問題,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我覺得應該是真睡過頭了。”他說著,板起手指數起來:“旁的不說,就說住宿這事,他說不住三星級的酒店,那就不住,他說要五星級的,還要總統套房,你也都給他批了。你都這麽給他麵子了,他沒理由還跟你繼續耍大牌。”


    杜安點點頭,覺得賈宏生說得有道理。


    而也是因為不住在一個酒店,才會發生了石中天遲到到現在都不見人影的事故——若是同一酒店的話,早上出發的時候就會發現少人了。


    “有道理。”


    “有屁個道理,”


    旁邊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杜安扭頭一看,見是康俊安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


    他拉長腦袋往片場那邊遠眺了兩眼,“你不用擺機器去?”


    康俊安咂咂嘴,“有什麽好擺的?兩個機位定好就行了,前後也就一分鍾的事,下麵都交給他們去幹吧。”


    杜安看了看他,道:“你這是偷懶啊。”


    康俊安不屑地說道:“我這是給他們鍛煉的機會,要什麽事都是我幹了,他們怎麽成長?將來怎麽獨當一麵?碰到我他們真該燒高香去了,在這行至少少折騰五年。”


    杜安也不再去說他,康俊安自己卻馬上又開口了,接上了之前的話題,“要我說,他這就是耍大牌。看著現場三爺不在,老某子不在,黃導梁嘉輝鞏利一概不在,他就覺得自己最大了,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而且啊,他也是看出了杜導你是個好說話的人,”


    說到這,杜安見康俊安看了自己好幾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笑道:“你有什麽話就直說。”


    康俊安一點頭,道:“那我就說了。”


    “他那邊一要求,杜導你就妥協了,換酒店?換,總統套房?換,就是因為太過容易,你處處讓著,他就覺得杜導你是個軟柿子了。俗話說得好,柿子要挑軟的捏,所以他今天才又遲到了——不捏你捏誰呢?”


    “我是軟柿子?”


    杜安重複了一下,麵色古怪。


    若是挑選幾個和他合作過的演員,比如說朱雨晨、陳昆、黃勃什麽的,說一說對於他這位導演的評價,提到最多的應該就是“一言堂”和“霸道”了。


    可如今他卻被人認為是軟柿子了……不過想想自己之前的舉動,還真是有點這方麵的傾向——這全是去《瘋狂的石頭》當監製所留下的後遺症。


    在《瘋狂的石頭》當監製的那段時光,杜安學到了妥協和照顧好合作夥伴情緒的重要性,而他在《瘋狂的石頭》的工作經驗之後緊接著上手的第一部電影就是《解放日》,一時之間還被當時的經驗所影響,不自覺地就開始照顧合作夥伴的情緒。所以對於石中天提的很多要求他都同意了,就是想要讓石中天不要在情緒上有什麽包袱,全心全意拍好電影——與拍好電影相比,那些額外的花銷也是可以承受的,卻沒想到竟會因此而被認為是軟柿子?


    “可不是麽,”


    康俊安看了看杜安,歎了口氣,道:“說句心裏話,杜導,我還是比較喜歡我們剛認識拍《風月》那會兒,那會兒的你又痞又無賴,還整天神神叨叨的,除了演技真的神之外,活像個神棍,哪像個導演啊?但是我還真是喜歡那時候的你,要是你還是那時候的你,現在這事我估計根本不會發生。。”


    “你現在變了很多,感覺活得好累。”


    杜安聞言一愣,旋而一苦笑:“人都是會變的。”


    那時候的他什麽都沒有,光棍一條,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什麽事都敢做,也不考慮後果,但是現在不同了。


    他現在有女友,有公司,有投資,有員工……他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他要對這所有的一切負責,他要考慮越來越多的事情,所以他一直在改變自己。


    從《電鋸驚魂》到《風月》到《終結者》到《飛越瘋人院》再到現在的《解放日》,他一直在慢慢地改變:一開始在《電鋸驚魂》裏他聽不見任何意見,想怎麽搞就怎麽搞,剪輯都是自己一手抓,恨不得一腳把剪輯師踹到一邊去,到後來在《風月》中他嚐試著允許康俊安表現出他的一些風格來,再到《飛越瘋人院》中連結局都要聽別人的意見才能決定,他接受越來越多的意見,照顧越來越多的情緒,越來越“成熟”,變得和越來越多的導演一樣。


    這樣一想,對於石中天的妥協,除了在《瘋狂的石頭》劇組學到的經驗之外,跟這種長期的心理變化也是有很大關係的。


    康俊安搖了搖頭,歎道:“所以說這個社會多麽可怕,把所有人磨成同一個模樣。”


    賈宏生眼睛一亮,讚道:“老康,你這句話挺有水準的呀。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文化人。”


    康俊安哈哈一笑,得意道:“見笑見笑了,斯是拙句,妙手偶得。”


    兩人在那邊嘻嘻哈哈,話題一下子就歪得不見了蹤影,隻剩下杜安在怔怔地出神。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在向一個越來越好的方向改變,但是為什麽康俊安卻是更喜歡之前那個不那麽好的自己呢?人不都是喜歡美好的東西的麽,可為什麽康俊安會更喜歡之前那個不那麽好的自己呢?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不知道為什麽,杜安心頭突然閃過這麽一句話。


    “我這暴脾氣……”


    杜安喃喃自語,突然站了起來,在賈宏生和康俊安的愕然眼神中走向現場製片阮鷹的方向。


    杜安走到阮鷹麵前站定,招了招手,讓他站過來一點,然後開口說道:“打電話給石中天,”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然後抬起頭,繼續看著阮鷹,“十一點一刻前沒有出現在片場,讓他直接滾蛋。”


    說完,也不管阮鷹的表情有多錯愕,直接轉身走了迴來,往導演椅上一坐,翹起了二郎腿,眼睛眯了起來。


    還是這樣爽。


    我管你是睡過頭了還是耍大牌呢,磨唧。(未 完待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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