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昂的背景音樂一點點加重,銀幕上,那具“屍體”在慢鏡頭下,終於完全站了起來。


    他像個老人一樣,彎著腰,雙手撐在膝蓋上,喘了兩口氣,就像是鄰居家老爺爺路過你家門口,走累了,歇息一下,背景音樂卻是如此激昂,一靜一動,竟詭異得相襯,形成巨大的張力。


    那兩位最開始的時髦姑娘現在還在人群當中,此刻,其中穿了短袖光著胳膊的姑娘下意識地雙手互抱。


    起雞皮疙瘩了。


    剛才那個低唿“我是天才”的小夥子則是兩眼放光,眼中異彩連連。


    還有觀眾嘴巴微張著,活脫脫一副二愣子的形象,徹底被這個結局驚呆了。


    音樂漸隱,這個扮演了一整部電影的屍體,直到最後關頭才站起來的老頭隨手指了下浴缸,對銀幕中已經被驚呆的韓生說:“鑰匙在浴缸裏。”


    韓生猛地迴頭看向浴缸,接著是畫麵閃迴,迴到了一開始韓生醒來、掙紮之下拉開浴缸出水口塞子、有閃光物體從出水口被衝下去的畫麵。


    安東尼說:“還好你沒有告訴我。”


    他一開始看到這個畫麵的時候,就問過杜安這個畫麵是不是有什麽特殊含義。


    安東尼這樣說著,眼睛卻沒有向杜安看上一眼,一直盯著銀幕。


    接下來是前情閃迴拚接。


    “這個人很有意思。”


    “他叫陳康。”


    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陣低唿,像是一架飛機低空俯掠而過。


    銀幕上是蔣偉正在對實習醫生們教學、而作為病例,陳康正躺在病床上的鏡頭畫麵。


    這個鏡頭在之前的影片中就已經出現過——也就是說,那個可惡的導演早就告訴了他們兇手是誰,但是他們沒有一個猜到。


    沒辦法,他們的注意力當時都被蔣偉和實習女醫生眉目傳情的畫麵奪過去了,哪裏會去注意一個普普通通的病例?


    而觀眾心中那個“可惡的導演”此刻正雙手環胸,饒有興趣地看著人群。


    “他有無法開刀的前葉腫瘤。”


    “我正在受病魔侵襲,我恨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


    “這個兇手喜歡近距離觀賞他的變態遊戲。”


    銀幕上又閃過一副畫麵,正是影片中的第二位受害者的受害現場中,一位女警在發言,接著立刻閃過一副陳康趴在地上裝死屍的畫麵。


    好嘛,這個可惡的導演原來不止提醒過他們一次,而他們卻沒能猜到……


    那個家夥戲耍了他們所有人!


    “蔣偉醫生,我想玩一場遊戲。”


    伴隨著替身玩偶的這句開場白,前情迴顧結束了。


    韓生似乎迴過了神來,猛地去抓王興發身邊的槍,但是陳康手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個遙控器,隨手一按,韓生腳上的鐵鏈上就傳來巨大的電流,電得他無法自控地抖動起來。


    伴隨著電流聲,畫麵很自然切到了蔣偉身上——他也正被電得在地上抖動,和韓生的動作沒什麽兩樣。


    蔣偉已經離開了,所以現在顯然又進入了前情迴顧。


    但是和之前以悠閑的姿態簡單揭示身份的前情迴顧不同,這次的前情迴顧有著另一種節奏。


    從影片開頭韓生醒來開始,重要的情節都被剪切了過來,按照影片的播放順序,以一種由慢到快,最後變成了快鏡頭的詭異方式呈現出來,看得人目不暇接。


    按照影片的播放順序,快鏡頭最後迴到了韓生舉起石板打死王興發的鏡頭。


    石板拍下,韓生趴在已經死去多時的王興發身上顫抖個不停。


    從迴憶迴到現實,拚接得天衣無縫,完美的輪迴。


    “嘶……”


    人群中響起不約而同地吸氣聲。


    “哈……”


    又是一聲不約而同的出氣聲。


    這個炫到極點的鏡頭,讓他們把此刻心底那股一直憋著的氣一下子吐了出來——就像是開會開了一下午,憋了五個小時的尿,終於在開完會後、連廁所都顧不得找了,隨便找了個牆角一股腦兒放了出來的感覺。


    這舒爽。


    “人活著多半不知感恩。”


    “但你不會了,永遠也不會。”


    激昂的背景音再度響起,由輕到重,伴隨著低沉的嗓音,陳康慢慢走了出去,轉過身來,一手拉住大鐵門。


    在他麵前,是絕望地向他伸手求救、淒聲嘶吼的韓生。


    “遊戲結束。”


    砰的一聲巨響,陳康猛地拉上了門,也帶走了銀幕上最後一點光。


    畫麵全黑。


    “不要!”


    韓生淒厲絕望地嘶喊著,聲音都破了——為了錄這個音,朱雨晨事後吃了好幾天的金嗓子。


    喊聲逐漸隱去,黑幕上浮上四個大字。


    導演:杜安。


    然後隱去,換成另外幾個字。


    編劇:杜安。


    ……


    電影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這些觀眾仿佛傻了,電影結束了還不離開,愣愣地看著演職員的名字一個個閃過。


    最後,還是那個說“我是天才”的小夥子最先迴過神來,滿臉激動地鼓起掌來。


    “啪啪啪啪”


    零星的掌聲在寂靜的這裏顯得很突兀,有些刺耳,小夥子沒能刹住車,又拍了好幾下,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樣好像有點傻,也不再鼓掌了,臉孔漲得通紅,低下了腦袋。


    “啪”


    不知道哪裏又傳來一個掌聲。


    就像是火頭燒到了棉線,緊跟著就有人鼓起掌來。


    “啪啪”


    掌聲零落。


    “啪啪啪”


    鼓掌聲越來越大,最後響成一片,每個人都在鼓掌,每個人都麵帶微笑——呃,有些人臉色還白著,算是強笑——衷心地給予這部影片應得的嘉獎。


    一直饒有興趣在旁看著的杜安站不住了。


    不知怎地,他鼻子有點酸,眼前起了水霧。


    肩膀一沉,有人把手搭了上來。


    側頭一看,是束玉,而她搭在自己肩膀的手上抓著一張紙巾。


    “也許你需要這個?”


    束玉眉頭挑了一下,眼神戲謔。


    已經非常了解束玉的杜安明白,她一旦出現麵癱之外的表情,都說明她的情緒出了大波動,而現在,她顯然很開心。


    杜安搖了搖頭。


    他的家庭教育終究是傳統的,所以他也不會在一個女人麵前哭——打落牙齒往肚吞,這才是老杜家的作風。


    他隻是仰了下頭,就把眼淚收了迴去。


    除了束玉和杜安外,現場所有人都在鼓掌,包括安東尼——這個熱情奔放的美國漢子甚至鼓得最大聲,還時不時吹個響亮的口哨。


    有行人路過,看到這群人在大街旁不停地鼓掌,直懷疑他們是不是剛剛從北橋(注1)跑出來的,都紛紛繞開來走,生怕沾到一點就被這群神經病纏上;還有個老奶奶帶小孫女路過,小孫女看到這群人在這裏鼓掌覺得奇怪,問她奶奶“奶奶,他們在幹什麽?”,她奶奶則是趕緊緊緊攥住這小囡囡的手,拉著她快步走開,邊走還邊說“囡囡,你以後要好好學習,不然就要跟他們一樣當神經病了!”


    天知道這老奶奶是怎麽把學習差和神經病聯係到一起的,無形中解決了世界醫學的一個大難題。


    哦,這裏還有一個人沒有鼓掌。


    那個站在旁邊講電話的瘦竹竿手上拿著手機,電話還沒有講完,隻有一隻手的他自然也鼓不了掌。


    瘦竹竿若有所思地看著銀幕,上麵正放著演員表,第五行那裏寫著“王興發——杜安”。


    杜安,不就是旁邊站著的那小夥子麽?……他記得導演和編劇也是杜安吧……


    “老鞏,還在嗎?”


    瘦竹竿對著手機講。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聲音,“您老人家終於說話了!”似乎察覺到自己用詞不妥,電話那頭的人立馬轉移了話題,“齊總,真不是我推卸責任,你也知道的,我當初就說要拿下《盲井》,是發行部腦子壞了放著《盲井》不要非要去跟人家山影搶什麽《暖春》……”


    瘦竹竿打斷了他的話。


    “現在說這個沒有意義,反正這屆電影節,我們輸了。”接著瘦竹竿話語一轉,“但是電影行業終究是要看市場的,我們雖然在電影節上輸了,但是在市場上說不定可以贏迴來。”


    電話那頭一愣,隨後想著齊總也不是外行人,幹脆就照直了說道:“齊總,你也知道的,我們的《暖春》也就立意上稍微好一點,這才敢拿到尚海電影節來和《盲井》拚一下的,其他的部分差得太多。現在電影節上麵眼看著都要拚不過了,怎麽拚市場啊?”


    別說跟《盲井》拚市場了,就算是跟其他的一些相同規模的小成本影片比,電話那頭的那位都沒有什麽信心。


    瘦竹竿一笑,“誰說我要拿《暖春》跟《盲井》拚市場了?”


    電話那頭再度一愣。


    “我記得咱們公司最近不是隻準備發行一部《暖春》嗎?”


    “馬上就要準備發行第二部了,”


    瘦竹竿嗬嗬笑著,若有所思地看著不遠處正和束玉說話的杜安,又看看還在鼓掌的觀眾,喃喃道:“這一部,票房上要是不把《盲井》甩個一條街我都覺得那是它還沒發力……”


    注釋1:北橋是尚海地名,由於該地精神病院眾多,所以尚海人民用北橋來統指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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