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安的零要求下,影片拍攝過程極其順利,到了下午的時候已經拍了三十幾場戲,這種速度堪稱恐怖,隻不過與速度相對應的,便是演員們的情緒了。


    現在是拍攝孟河的一場戲,兩位主演張家譯和朱雨晨就坐到了一邊。


    朱雨晨看著麵前的演員糟爛的表演卻得到了杜安“完美”的誇讚,忍不住對旁邊的張家譯說:“張哥,我怎麽覺得這導演這麽不靠譜呢?這別是一部大爛片啊。”


    張家譯沒說什麽,看看杜安,沉思了一會兒後憨厚地笑了一下,“他是導演,電影需要什麽樣的效果隻有他自己知道,我們能做的就是相信他。”


    “可我就是不相信他啊……”


    特別是想到中午預訂好的外賣送過來的時候,這位穿得跟民工一樣的導演那狼吞虎咽的吃相,更讓他不放心——這家夥是餓死鬼投胎嗎?他實在想不通那明顯鹽放多了的外賣有那麽好吃嗎?


    朱雨晨又小聲嘀咕了一聲,張家譯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最後朱雨晨歎了一口氣,把臉埋進了雙手中。


    這可是他的第一部電影,他不指望自己第一部電影就大火,但起碼也要過得去,不能是爛片啊。


    他甚至有些後悔當初那麽急切地接下這部戲了。


    一部爛片對一位演員的殺傷力有多大,他再清楚不過了,學校裏很多本來星途璀璨的同學就是因為演了一部爛片,開始走下坡路了。而他呢?


    眼看著這就是還沒星途璀璨就要完蛋了。


    看著身旁痛苦的小朋友,張家譯也微不可聞地輕歎了一口氣,怔怔地看著坐在監視器後的杜安。


    說實話,因為見識過杜安那令他欽佩的演技,加上劇本好像也不錯的緣故,他之前對這部小成本電影充滿了期待,可是真正拍攝下來,他的這份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這種拍攝方式,可以預見的就是一部爛片的誕生。


    身旁這小鬼才剛畢業,還年輕著呢,就算現在拍了一部爛片,以後的機會還多著呢,可他呢?


    他已經三十二了,對於一位演員來說這個年齡已經很危險了,也沒有多少時間可給他去折騰了,偏偏他現在還沒有半點名氣,馬上又拍了一部爛片,他的演藝生涯眼見著就是一片黑。


    這裏的人都不是瞎子,也都是跟過劇組的人,張家譯和朱雨晨能看出來的東西,他們也能看得大差不離,所以情緒普遍都漸漸低落起來。


    像是扮演孟河的張亦,這位剛從話劇團出來想要闖天下的小夥子本來有著不錯的演技,卻因為對這部電影失去了信心,犯了好些個錯誤。


    沒辦法,在沮喪情緒的襲擾下,他根本投入不進去。


    可就是如此,對於他那糟爛的表演,杜安還是一口一個完美的誇獎著,這讓這位小夥子心底冷笑不已:你丫知道什麽是表演麽?還完美?我完美你大爺!


    不過合同都簽了也沒辦法,他隻能繼續著那糟糕的表演。


    終於,到了下午五點的時候,下班時間到了,他們也終於能解脫了,一個個有氣無力地離開了劇組。


    杜安則是看著劇務整理出來的資料,非常滿意。


    今天一天就完成了預計三天完成的進度,那麽大概一個禮拜就能完成這部電影了,這實在太令他滿意了。


    再過一個禮拜,他就能拿著五千塊、不對,算上交通補助,大概有五千一百多。等到那個時候,他就能拿著這些錢,離開這該死的崗位,去腳踏實地地幹一些事情了——去尚海當一名藥代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然後等他有了一些積蓄後,他或許可以在尚海那個國際化大都市的郊區按揭一間兩室一廳的小房子,再找一個可以說上兩句話的老婆,生一個不要太令他費心的孩子,那麽他也會是一個體體麵麵的城裏人了。


    就算這些太遠的不去想了,就說現在吧,這樣的日子似乎也不錯:他隻需要坐在那不停地喊“走著”“停”“完美”“下一場”,就算是工作了,這份工作實在太輕鬆了!更別提優渥的薪資,還有中午的那頓美味的免費餐。


    想到這裏,杜安不自覺地舔了下嘴唇。


    吃了一個多月的幹饅頭,連鹹菜都沒得配,今天驟然吃到如此豐盛的午餐實在是天大的幸福——一個雞腿,一份小青菜一份青椒土豆絲還有半個鹵蛋,這樣豐盛的午餐他就算是在上大學的時候都沒嚐試過。


    唉,要是這樣的日子能持續下去似乎也不錯,可惜,他終究隻是個騙子,等這部戲拍完,一切都會被拆穿的,他還是想想去尚海當藥代的事吧。


    他想得這麽入神,以至於有人走到身邊都沒察覺。


    “起來。”


    那個人冷冷地說,驚醒了杜安的暢想。


    杜安看向他,哦,是她,這部戲的製片人束玉,她又迴來了。


    束玉的表情很冷——她平時雖然不會笑,但是這樣冷漠的表情杜安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讓杜安有些不安,乖乖地站了起來。


    她怎麽了?大姨媽來了?


    杜安心中胡思亂想著,但是束玉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心裏炸起了一個響雷。


    “我查過了,中戲導演係今年畢業的學生裏麵,沒有一個姓杜的。”


    杜安的雙耳轟轟亂響,仿佛有一個又一個的地雷不斷地爆炸。


    “我用你的名字搜索了下,在一家醫學院校的經貿管理係裏找到了相對應的名字,那照片上的人也是你。”


    “你這個騙子。”


    天雷隆隆,五雷轟頂,形容的大概就是杜安現在的這種狀態了。


    已經可以預期的美好生活就在眼前,他卻眼睜睜地看著它們即將漸行漸遠。


    他恍惚了好一陣子才迴過神來,艱難地開口:“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他還想垂死掙紮一下,一開口卻把自己嚇了一跳。


    他的嘴巴是那麽幹澀,聲音又是如此嘶啞。


    束玉反問:“你覺得你還能騙下去麽?”


    杜安不說話了,眼中剛才還殘留著的興奮的神采逐漸黯淡下去,最後兩眼無光。


    他像是一個被抽去了氣的皮球,癱癱地站在那裏,似乎隨時都會倒下去。


    最後,他有氣無力地說:“我走。”


    轉身就要離開,眼中滿是茫然。


    他該去哪兒?他能去哪兒?現在離開,別說去尚海了,他連拖欠房東沈阿姨的房租都不知道去哪裏找補出來。


    “等等,”


    束玉的話讓他停住了腳步。


    束玉深吸了一口氣,說:“你繼續當你的導演,直到拍完這部電影,該是你的錢,一分也不會少了你的。”


    杜安迅速轉過身來,緊緊盯著束玉的眼睛,想要從中看出她到底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束玉緊抿著嘴唇。


    她也是著實沒有辦法。


    在查出來這個騙子真實底細的那一刻,她真的是想立刻讓這個騙子滾蛋!


    可是她不能這麽做。


    杜安走了,這部戲誰來拍?


    她下午也通過導演工會聯絡了好幾個導演,但是年初的一部《英雄》徹底點燃了中國電影界的熱火,那些有些名氣的導演們執導價一天一個價,根本不是這部小製作能承擔得起的。她也試圖找那些剛從學院畢業的新導演們,不過這些一部電影都沒拍過的畢業生們被各方投資人追逐熱捧,眼睛都長到了腦袋上,光聽到“製作成本二十萬”就不願意再談下去了——開玩笑,低於一百萬怎麽拍電影?


    所以說張藝某和《英雄》有多可怕,他讓中國的電影市場完全亂了。


    所以根本找不到人來接手這個盤子的束玉隻能讓杜安留下來,一部電影將來署名的時候可不能沒有導演,而且杜安“中戲導演係”的招牌還稍稍有點穩定軍心的作用。


    當然,這片子肯定也不能由他去拍了。


    束玉已經想好了,接下來的部分,杜安隻會是一個傀儡,而這部片子,將由她來真正執導!


    她知道自己沒這個本事,但是她輸不起,事到如今,隻能趕鴨子上架了,為此她還緊急買了一大堆書籍:《雕刻時光》,《榮譽》,《認識電影》,《解讀電影》,《電影語言》……隻要是南揚市新華書店內有的,她基本上全買了。


    事到如今,她隻能拚了。


    再怎麽說,認真的她,總比一個隻會說“完美”的家夥強吧?


    “我沒跟你開玩笑,你隻需要坐在那裏,管好你的嘴巴,別再說什麽‘完美’,當個雕塑就行。至於其他的事,都由我來做。”


    感謝上帝。


    杜安確定束玉是認真的,心頭的那塊大石才終於落地,世界似乎又重新光明起來。


    而在這座城市的另一邊


    方力敏坐在辦公桌後,辦公桌的另一邊坐了一個麵相樸實的男人,正在向他匯報著什麽:“……除去拍攝速度極快這個優點之外,總的來說,這會是一部爛片。”這個男人隨後又半開玩笑地加了一句:“或許拍攝速度極快也並不能算是優點,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哪一部電影拍攝速度這麽快的,這實在令人驚歎。要知道那些好電影從來都拍的很慢,特別是香港那位姓王的導演,更是慢電影的代表。”


    方力敏笑了。


    “這很好,不是嗎?”


    然後轉過椅子,透過玻璃幕牆看向外麵黑暗的世界,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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