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天色大亮。 白色的大殿映著朝陽的光芒,將大殿四周鋪開的雪白石地都映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白得灼眼。 塔普提安靜地站在白色殿堂的大門前,仰頭注視著這座大殿。 瀑布般的長發散落在她細長的頸上,從她的肩上垂落。 她仰著頭,蜜色的頸呈現出優美的弧度,乳白色的月光石頸飾在朝陽下泛出一點藍暈。 她的身姿雖然纖細,此刻卻站得很穩,她已經靜靜地在此處站在數個小時,一動不動,之後也會依然佇立在此處。 她在安靜地等待著。 有人從外麵快步走來,來者是兩名男子。 聽見身後傳來動靜的塔普提迴頭,她看見金發的騎士和棕發的祭司一同向她所在的方向走來。 “還沒有出來?” 歇牧爾向塔普提問道,他抬頭看向大門的方向,皺起眉來。 他在大清早就得到消息,立刻趕到了這裏,本來當時就打算進入白殿之中將伽爾蘭王子帶出來,但是卻被守在門口的女官長攔住了。 塔普提固執地不肯讓他進去,說隻能等著,讓王子自己走出來。 歇牧爾沒法,又因為諸事繁多、分身乏術,再怎麽擔心也不可能在這裏久留,隻能讓塔普提留在這裏,自己先行離開了。 等上午的事情勉強告一段落之後,他就立刻和凱霍斯一同來到了這裏。 女官長搖了搖頭。 祭司的眉頭又緊了幾分。 “不能等了,王太子還在病中,白殿裏麵太冷,待久了會讓他病得更重。” 他斷然道,邁步就要進去。 “我們現在就進去。” “等……” 眼見歇牧爾要進去,塔普提伸手想要抓住他,阻止他進去。 隻是她剛伸出手,還沒來得及碰到歇牧爾,剛剛從她身邊越過的歇牧爾突然停了下來,抬頭往上看著什麽。 看見歇牧爾的模樣,塔普提下意識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更先一步看到的金發騎士已經向前走了幾步,似乎想要走上大殿前的台階,但是剛走到台階下他又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台階下方,仰著頭,僅剩的碧眸凝視著前方。 在眾人的注視下,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從石柱的大門裏緩緩地走了出來。 在一片雪白的色調中,從大殿中走出來的年輕男子帶著一身與此處格格不入的黑色。 微風掠過,掀起他頰上漆黑的額發。 赫伊莫斯像是沒看到站在台階下方的三人,隻是低著頭看著懷中的人,緩緩地沿著台階走了下來。 他走得很慢,似乎是不願驚擾懷中沉睡的少年。 伽爾蘭被赫伊莫斯雙手橫抱在懷中,衣著單薄的身體此刻被赫伊莫斯那深色的披風包裹著。 他的頭靠在對方胸口,流金似的長發從抱著他的褐色手臂上垂落下來。 像是將這數個月中強忍著的眼淚盡數傾瀉而出的少年再次陷入了沉睡,他的眼角泛紅得厲害,眉眼間透出倦意。 他的睫毛還殘留著濕潤的痕跡,蒼白的臉上斑斑淚痕。 被淚水染濕的幾縷金絲黏在他微張著的淺色唇角。 赫伊莫斯抱著伽爾蘭從塔普提身前走過。 當看到伽爾蘭臉上的淚痕時,那一直堅持著不肯讓歇牧爾闖進白殿的女官長輕輕地吐出了一口氣。 她終於放下心來。 這樣就好。 她想。 能哭出來就好。 悲傷和痛苦並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痛苦到眼淚都流不出來,隻能自己生生熬著,熬壞心血,熬到最終油盡燈枯的地步。 她已經失去了那與她一同長大的最重要的友人。 她絕對無法想象,她與重要的友人一同守護著長大的孩子也離她而去。 萬幸。 這個差點被悲慟壓垮的孩子終於還是撐了過來,在另一個人的守護下,撐了過來。 ………… 赫伊莫斯將伽爾蘭抱迴了行宮,他守在伽爾蘭身邊,絕口不提自己要離開王宮前往墨涅斯特城的事情,而唯一的知情人歇牧爾對此也選擇了默認。 整整一天的時間,伽爾蘭依然在昏睡,但是他的低燒逐漸降了下去,唿吸也沒有開始那般沉重,似乎輕鬆了幾分。 他的臉色看起來寧靜了許多。 赫伊莫斯坐在床沿,金紅色的瞳孔映著伽爾蘭的影子。 少年安靜地躺在床上,看起來很乖巧,就連眼角一點淺淺的水痕都異常的惹人憐愛。 長長的金發散落在雪白的床鋪上,本就偏於纖細的身體在這短短的數個月裏又瘦了一圈,肉眼都能清楚的看見,那下巴更尖了幾分。 看著就讓人心疼。 赫伊莫斯伸手,撥開柔軟的額發,擦去伽爾蘭額頭上泛出的汗水。 不知道在做著什麽夢,哪怕此刻沉睡著,少年的睫毛微微抖了一下,眼角忽然有一點淚水緩緩地滲出。 他看著伽爾蘭眼角再次滲出的淚水,俯下身,一手撫在伽爾蘭的額頭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伽爾蘭的眼角。 那眼角的淚水沾在他的唇上,滲入唇縫。 說不出的苦澀的味道…… 腳步聲從遠方傳來,赫伊莫斯聽到有人正在向這邊走來。 他直起身,轉頭看去。 淺色的紗簾被掀起,女官長走進來,她手中端著的圓盤上放著一碗黑色的藥水,剛剛熬好,熱氣騰騰。 “赫伊莫斯殿下,您的下屬過來了,我讓他在側房裏麵等您。” 她說, “我來給王子喂藥就好。” 赫伊莫斯點了點頭,再度看了伽爾蘭一眼,起身離開臥室,來到了大廳一側的房間裏。 身穿青色祭司服的索加正等在那裏,看到赫伊莫斯進來,他躬身行禮。 赫伊莫斯腳步不停,徑直從他的下屬身邊走過,走到房間一側的長椅前,轉身坐下。 他坐在那裏,從眼中射出的銳利的目光看向索加。 他說:“我沒有召你迴王城。” 將房門關上,索加轉身,站在他的主人身前。 他說:“蓋述人已從北境退兵。” 當初赫伊莫斯把他留在那裏,是為了讓他為騎帥赫亞出謀劃策,守住北境要塞。 如今蓋述人已經撤軍,他自然沒有必要繼續留在北境,也理所當然要迴到他所效忠的主人身邊。 索加注視著他的主人。 他說:“我已經聽說前天的事情。” 他的眼直勾勾地看著赫伊莫斯的臉,不想錯落對方臉上任何一點表情變化。 “您為什麽要那麽做?您應該明白那意味著什麽。” 那一跪,便意味著赫伊莫斯王子宣誓效忠伽爾蘭王太子。 如此一來,赫伊莫斯從此無緣王座。 索加心恨自己不能早幾天趕來王城,如果他在這裏,無論如何都會阻止赫伊莫斯殿下做出這樣的選擇。 “我已做出決定。” 赫伊莫斯看出了索加的心思,他淡淡地說,“你就算在這裏,也毫無作用。” 他所做出的決定,無人能動搖。 “殿下!” 索加猛地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然注視著赫伊莫斯,眼神尖銳至極。 “您難道真的打算就這樣放棄嗎?” 他壓低聲音問道, “當初您從墨涅斯特城來到王城的時候,難道不是就已經下定決心,要站在那至高的位置。” “整整八年的時間,您一直走在通往那個位置的道路上。您一直以它為目標,將它視為未來,從不曾動搖過。” “而我也一直認為,那是屬於您的東西,您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坐上那個位置。” 索加的話語帶著深深的痛心,他看著赫伊莫斯的目光中滿是不甘。 “赫伊莫斯殿下,從今之後,您注定隻能屈居於他人之下,您必須跪在那個人的腳下,從此隻能仰視於他。” “您放棄了本該屬於您的東西,在將來,說不定依然無法得到那位——” 他問, “您就真的甘心嗎?” 赫伊莫斯和他的下屬對視許久,他的瞳孔深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湧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