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想要保護他,他會不想讓他受傷,他會希望赫伊莫斯以後過得很好,一生都很好……就和卡莫斯王兄一樣,就和凱霍斯他們一樣。 伽爾蘭認真地和那雙金紅色的眼對視。 “我在意著你,就如同你在乎我一般。” 他動了動手,不是掙紮,那動作很輕。隻是這一次,他卻是很輕鬆地就將自己的手從赫伊莫斯手掌中抽了出來。 “我們一起長大,一直到現在,或許在以後,也會像現在這樣一起走下去。” 少年俯身。 第一次,他主動伸手抱住了赫伊莫斯。 他倚在赫伊莫斯身上,雙手環住了對方的頸。 他閉上眼,頰貼在了那濕漉漉的黑發上。 “我不會前進一步,同樣的,也不會後退一步。” 他抱著赫伊莫斯的肩,閉著眼,在赫伊莫斯耳邊輕聲說話。 “我們會一直像現在這樣,不會有任何改變。” 伽爾蘭清楚地感覺到,他的雙臂摟著的肩突然用力繃緊了一下。 在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被他抱著的這個人似乎整個人都僵了一瞬。 赫伊莫斯聽懂了他的話。 因為聽懂了,才有了這樣的反應。 【我們會一直像現在這樣,不會有任何改變。】 隻能到此為止,隻能像是現在這樣。 我們不會疏遠,但是,也不可能更進一步。 他不會再懼怕他,也會讓前幾世的陰影從心底消失掉。 他們會一直都很親密,會守護著彼此直到最後。 …… 但是,赫伊莫斯的感情,他不會接受。 或許有一點心軟,或許還有一些心動,或許的確也有被赫伊莫斯打動了一點。 但是他不可能接受赫伊莫斯。 從各種意義上,從各個方麵上。 伽爾蘭直起身,他睜開眼看著身前的人。 赫伊莫斯微垂著頭,那薄薄的唇抿得緊緊的,如一條直線。 他的肩膀繃得很緊,很用力,那肌肉都鼓了起來。濕淋淋的黑發搭下來,貼在他的額頭上,讓他眼窩的陰影越發濃鬱。 伽爾蘭的雙手還按在赫伊莫斯的肩上。 他低頭,輕輕地吻了一下赫伊莫斯的額頭。 然後,他站起身來。 水珠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從起身的少年身上墜落,掉落在赫伊莫斯的身上,或是掉落在池水中,濺起一圈圈的水紋。 伽爾蘭起身離去。 他走得很快,走過的石子路上留下水的痕跡。 隻是,在即將離開這個花園的時候,他終究還是忍不住迴頭看了一眼。 他看見赫伊莫斯仍舊靜靜地坐在池水之中,垂著眼,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麽。 黑發濕淋淋地黏在他的頰邊。 那就像是一頭被遺棄的黑狼,渾身的毛發都濕噠噠的,就這麽呆呆地蹲在水坑之中。 ………… ……………… 將近傍晚時分,斜在地平線上的太陽還亮著,而天空另一側已經出現了一點微亮的星光。 雖然還早,但是宮所裏的燈都已經點亮,將整個房間都照得亮堂堂的。 伽爾蘭坐在橄欖木椅上,剛泡完澡,白皙的肌膚上散發著一點熱氣,微濕的長發從他身後披散下來。 “您也不是小孩子了,怎麽會那麽不小心掉進池子裏?” 女官長站在他的身後,一邊用柔軟的白巾擦拭著王子的濕發,一邊低聲念叨著。 伽爾蘭迴來的時候那渾身濕透的模樣,把她嚇了一跳。 後來伽爾蘭說是走路和別人說話,一個不留神,就踩進水池裏去了。 塔普提很懷疑,所以才開口詢問,她不認為小王子是那麽粗心的人。 可是伽爾蘭坐在她身前,笑嘻嘻地就是不說話。 她搖了搖頭,一心一意地擦幹手中的金發,不再多問了。 等她差不多擦幹的時候,那一直看著前方像是在出神的伽爾蘭突然開口問了她一個問題。 “塔普提。” 他說, “如果你有一個喜歡的人,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可是那個人不會和你在一起,所以拒絕了你好幾次,你還會繼續喜歡他嗎?” “不會。” 一秒即答。 “……好快!你不考慮一下嗎?” “沒什麽好考慮的,殿下,我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就算再怎麽喜歡一個人,別說好幾次,哪怕隻是被拒絕一次,我就會放棄。” “那……如果同樣也是自尊心很強的人,和你差不多,不,比你還強的那種人,被拒絕了好幾次還不肯放棄的話,你會覺得這樣的人很傻嗎?” “雖然和我的觀念不一樣,但是我不會去嘲笑他,或許是因為我的愛不夠深,所以做不到他那樣……但是,您說的那個人如果真的做到那種程度,想必是真的很愛對方,愛到甚至可以為之舍棄自己的驕傲的地步。” 用象牙梳一下一下地、輕輕地梳理著手中如絲絨般柔軟的金發,塔普提輕聲迴答。 “但是感情的事情是沒有道理的,沒有人規定,他喜歡你,你就非得同樣喜歡上他。這隻能說阿芙朵彌爾並沒有憐憫此人,將風信子的花束送到了那人的手中。” 伽爾蘭下意識轉過頭,視線穿過那敞開的落地窗,看向庭院中那池水邊大片大片的風信子。 那一簇簇淡紫色的花朵沐浴在火紅的夕陽之下,細小的花瓣在風中微微晃動著。 愛與美的女神阿芙朵彌爾,伴隨著無數美麗的鮮花而誕生,每一朵花都有著自己的象征意義。 其中,風信子是代表著悲傷的、沒有結果的愛情。 亞倫蘭狄斯人在安慰失戀的人時都會說,你沒有錯,隻是阿芙朵彌爾將風信子的花束送到了你的手中。 ………… 夜深了,塔普提女官長已經離去,伽爾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怎麽都睡不著。 他不可能接受赫伊莫斯,所以,他下了定論。 他和他之間不可能再進一步。 他又一次拒絕了赫伊莫斯。 赫伊莫斯垂著頭,仿佛沒什麽生氣地、靜靜地坐在池水中的那一幕一直在他腦中迴旋著,揮之不去。 伽爾蘭起身坐起,隨手披了一件外衣出了房間。 他站在水池邊,看著那水邊那大片大片的風信子。 細小的淡紫色花朵,聚攏成一簇,纖細而又可愛,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他想著赫伊莫斯,他知道,他在意著、重視著赫伊莫斯,甚至也是喜歡著的,但是,並不是愛意。 塔普提說,感情的事情沒有道理,也沒有對錯。 所以,他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什麽。 可是他……有些心疼。 就像是一頭被自己親手養大的,養得野性十足、兇狠彪悍的大狼狗,此刻卻是一副仿佛要被他拋棄的模樣,拉聳著耳朵可憐兮兮地蹲在角落裏。 讓人看著就有些不忍心。 夜風有些涼,掠過看著風信子花叢出神的少年頰邊。 突然,不遠處的圍牆上傳來一點動靜,敏銳地察覺到那點輕微的響動的伽爾蘭立刻就清醒了過來。 他提高警惕,轉頭看去,隨時準備叫守在外門的侍衛進來。 他一轉頭,就看見一個黑影身手矯健地從高高的圍牆上躍下。 那動作,熟練極了,一看就知道是老手。 伽爾蘭:“…………” 好歹讓他再多愁善感一會兒啊。 還有,赫伊莫斯這個喜歡在夜晚翻他宮所的圍牆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能改? 還沒等伽爾蘭在心裏這麽吐槽完,那從高高的牆上一躍而下的赫伊莫斯已經一眼看到了站在風信子花叢中的少年,快步走了過來。 他的行動是如此之快,以至於伽爾蘭還沒反應過來,手腕就被走過來的赫伊莫斯一把抓住了。 伽爾蘭覺得自己開始頭疼了起來。 他以為自己已經說到了那份上,他都拒絕了赫伊莫斯這麽多次了,赫伊莫斯那麽驕傲的性格,早該放棄他了才對啊。 他沒有掙開赫伊莫斯的手,隻是歎了口氣,說:“赫伊莫斯,我想我下午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嗯,我知道。” “我說過,不管過去多久,我們之間的距離都不會有什麽改變。” “我記得。” 赫伊莫斯迴答。